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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话即是圣旨,微臣怎敢抗旨呢。”这卢映宣真不愧是邝希晗臭味相投的朋友,竟然连皇帝也敢调笑,也不知是喝多了以后便管不住自己的言行借酒生事,还是仗着母亲的宰相身份和长兄的皇夫之尊目中无人。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趁着这个档口,我迅速地在整个宴席中扫了一圈——除了那些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们脸上辨不出端倪,其余的人则基本分为两种:有神色恚怒义愤难平的,也有事不关己悠哉看戏的;而那之前唱双簧的,却是有意无意朝着我的方向看来……准确地说,是看向我身侧喜怒莫测的邝希晴。
我大概猜到一些,恐怕这两个人是她忠实的手下——至于她们是自编自演了这出戏码还是经人授意所为,我却不愿意深想。
“有酒无菜可忍,有酒无乐却是一大憾事,”这时,另一个年轻女子举着酒盏打破了这份无形的尴尬,“为此次宫宴,微臣特意请了观澜城最有名的歌舞团前来助兴,还望陛下准许。”
“爱卿有心了。”邝希晴微一颔首,赞许的目光瞥过那人,这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相貌普通,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邝希晗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一号人的存在;事实上,不仅是这个人,席上倒有一多半生面孔,是我在邝希晗的记忆中不曾有半点印象的。
照理说,有资格列席的,除了品级最高的公卿外,便是她们有继承权的子嗣,那些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女们;然而我在席上见到的,却不在此列,更像是邝希晴近几年提拔起来的寒门仕女。
换句话说,来参加这次宫宴的,大多是邝希晴的人……那么,这场名义上替我冲喜的宫宴,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内情呢?
我心底总是交织着两个声音,一个极力袒护着邝希晴,毫不怀疑这个皇姐对邝希晗的真心;一个却冷静理智地分析着种种疑点,罗列出假设猜测,字字句句直指要害,我竟不知道该听信哪一边好。
烦乱之下,随手抄起眼前的拇指大小的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酒入口绵柔,且回味悠长,倒是不如我意料之中的辛辣,舔了舔嘴唇,我将杯中的残酒饮尽,却并不打算再续饮——邝希晗这纸糊的身子可经不起我贪杯。
低头放回酒杯,碗里已多了些菜肴;侧眸看去,邝希晴正指挥女官将酒撤下席面,见我看她,不由露出一个无奈而宠溺的微笑——酒气洇染下泛着薄绯的双颊,粉嫩得犹如三月的桃花;我慌忙移开目光,默默夹了碗里的菜吃起来。
御厨手艺极好,然而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缘故,我总觉得舌尖尝到了一股涩意。
少顷,助兴的乐团鱼贯而入,清一色身量苗条的年轻男子,青丝及腰,面笼轻纱,身着水蓝色的舞裙,外面则披着一层烟云雾罩的轻薄纱衣,舞裙的暗纹在行走间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乐声响起,叮咚悦然的编钟滑音后,引出一段清越悠扬的箫声,就见那些舞者轻轻扭动胯部,甩开长袖,随着箫声翩翩起舞,一片水蓝色的纱绸袖摆交相呼应,像是此起彼伏荡漾的柔波,看得人眼花缭乱,渐生迷离。
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也不知是这身体太过不济,才一杯酒便上了头;又或者是那些舞者抛来的眼神太过火热,让我根深蒂固的性别观念收到了冲击……我委实招架不住男子的媚眼。
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我小声向邝希晴征询道:“这里闷得慌,我能出去透透气么?”
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袖中的手指微动,却到底没有如我所想的抚上我的脸颊前额——大概是当着那么多权贵重臣的面,要顾忌所谓的帝王威严——只是微微点头:“去吧,莫要太久。”
这一幕让我不经意想起了小时候跟着老爷子参加同僚的宴会,在大人应酬间偷偷央着老太太溜出去撒欢的时候——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便是我的心境,也全然不同了。
无视列席的诸人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我跟着邝希晴的贴身女官吴瑶从宴厅的侧门走了出去。
离开那压抑的环境,果然轻松不少,就连晕眩之感也消去了大半,我索性又朝外踱了几步,希望能醒醒酒。
“殿下慢走,奴婢还要回去侍奉主子,就不跟着您了。”我挥了挥手,示意吴瑶径自离去。
两边的侍从安静地守在原地,见我经过,忙不迭躬身行礼,一个个把头低得几乎下巴能挨着胸口,好似被我看到脸即意味着大祸临头。
默默叹了口气,我略过那些依次矮身的侍从,沿着宴会大殿外的长廊慢慢往前走。
晨光接近酉时末,日近薄暮,天色披上一层红霞,映照在望不到头的宫墙,仿佛溅了整面的鲜血,无声地哀泣着掩埋在岁月长河中的爱怨情仇……甩了甩头,我不禁嘲笑自己,怎么像是被这坏境感染,莫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嬉笑喧闹声自前面不远处传来,间或夹杂着一个低低的抽泣……好奇心骤起,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朝着声音源头的拱门走去。
隔着树枝的掩映,我探出头小心地张望了一番——那是几个年轻的宫侍,其中一个坐倒在地,衣服上沾了些灰尘,手边还有一碟打翻了的糕点,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其余三人将他围在中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不难推测这出戏的前因后果。
不谙世事的少年,有时是无忧无虑的天使,有时也会变成披着伪装的恶魔;他们会着紧地搀扶起跌倒的老人,也会微笑着折断雏鸟的翅膀;最是善良,却也最为……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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