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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夜星星很少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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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得很快。

公试结束,康剑先去省委组织部报到,然后和组织部领导一起到滨江市政府,由领导宣布任命书后,正式接任城建市长。

早晨,滨江市政府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副处级以上干部,四套班子的人坐在两旁,中间留了两个位子,显然那是给新市长和省组织部领导留的。

眼看就到九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门,结果等到九点半,还不见组织部领导和康剑的影子。不会是堵车吧,政府办主任嘀咕了一句,拨了组织部的电话,组织部的人说,请再等一下,两个人已经出发了一会,应该马上就到。

大家一直等到九点五十分,组织部突然来了电话说,今天的任命改期了,但没说具体原因。丛仲山挥手让大家散去,扭头和坐在不远处的陆涤飞对视了一眼,陆涤飞挑眉,默契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会议室,鱼贯般往外走去。下台阶时,看到康剑和组织部的领导坐的车停在院子里,另外还有两辆黑色的吉普车,车边站着上次来省纪委专案组的组长严厉。

众人傻住了。

丛仲山上前,与严厉握了握手,不解的问:“这是?”

严厉叹了口气,“丛书记,上次的工作我们没有调查得彻底,检举信太多,省委让我们重新调查。”

“那康剑同志这是?”丛仲山看向康剑,康剑非常的平静。

“华兴集团老总交待了些事,和康剑同志有一点牵连,我们找他核实一下,所以让组织部的同志特事特办,任命暂时搁一会。”

“哦!”丛仲山恍然地点了点头,“没关系,严组长的事为重。”

“以后再向丛书记详细汇报。”严厉向丛仲山颔首,走向康剑,“我们走吧!”

康剑问,“我打个电话,可以吗?”他知道,这一上车,就将是与白雁长长的分离,他想再听听白雁的声音。

严厉拍拍他的肩,“剑剑,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康剑闭了闭眼,转过头,碰上陆涤飞的视线,他回以一笑,转身上车。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出了市政府大院。

车里一共有五人。司机、严厉坐在前排,后排,康剑被两个面色冷峻的男子夹在中间。可能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两个男子四只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锁牢康剑。

康剑出人意料的平静,他好像把这次当成一次普通的出差,闲闲地观赏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来打发沉闷而又漫长的旅途。

刚刚他看到路边立着的路牌上写着“余州”两个字,他知道车已经出了滨江境界。如果是当地纪委办案,双规的地点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检察院插手,那么一般会异地双规,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网影响到办案人员的工作。而检察院出面,等于是证据确凿,很快就会批捕。

康剑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现在,他离白雁越来越远了。

偶尔,他心里面会偷偷地想,要是知道华兴要惹祸,他会不会再去打扰白雁呢?这个问题已经不成立了,他和白雁有过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这十多天的生活,可以说他是从小到大过得最幸福最快乐的。想起来真是可笑,当初遇见白雁时,他以为他会成为操纵她命运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没想到,事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感谢这记耳光,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只是,真的感到很对不住白雁。

他之所以坐在这车上,从云端落到谷底,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再回忆起,当时他真的是太急了,迫切地想与伊桐桐断绝关系。他清楚她的弱点在哪,他想一下子斩尽,才找上华兴帮忙。

他以为华兴是安全的、讲义气的,这几年,他帮过华兴太多的忙,给予过华兴集团很大的优惠。华兴有次喝醉,口齿不清地对他说:康助,你这么廉洁给谁看?市里面比你官大的,比你官小的,都向我伸手。过年过节,我送过去的红包没人退还过,你咋就这么不懂世故呢?他听了一笑,说我现在没成家,一人喝饱,全家不饿,不差钱用,如果以后有什么救急的,我会找你。华兴把头点得像小鸡捣米。

康剑缓缓闭上了眼,落到现在这地步,不谈后悔,也不埋怨华兴。华兴年纪大了,养尊处优,早没了年少时的锐气,这一抓,不可能撑得住的。如果他猜测不错,审讯华兴时,必然是直接向华兴询问他与华兴之间的事,不然,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被双规?其他的事,别人一定没让华兴讲。

所以说,这是一个挖好的陷阱,上面铺满落叶、泥屑,就等着他走过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华兴让员工砍了农民工,就是那股东风。

他绕过一次又一次,这次终于掉进了陷阱。官场如战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叹息的,认命!

但不是不心戚戚的。不为别的,他怎么受到报应,是他不检点的后果,他应该承受。为什么要让白雁为他受累?

康剑深唿吸,心因愧疚、自责、怜惜揪成了一团,同时,又感到温暖。

此时,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业,但他的心里面有白雁陪着,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车子颠簸了一下,康剑睁开眼,看到车从高速上下来了,驶进一条县级公路,又开了一会,进了一所农业厅设立的农村干部培训学校内。

寒冬腊月,校园内空荡荡,树木都冻得白森森。举目望去,在一个像食堂样子的建筑物前,有两三个人立着,向这边探头探脑,却不敢走近来。

“康助,往这边走。”一个男子抓住康剑的胳膊,指着一个三层小楼说道。

康剑抬眼看去,三楼的每个窗户都装着铁栅栏,严严实实地挡着外面的光线。他被送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这就是传闻中的双规审讯室,也是不挂牌的牢房。

康剑很平静地扫视了下四周,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

严厉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剑,拍了拍他的肩,“剑剑,别怪严叔叔,这次是省委督办这案子,我无能为力,只有争取参与,让你尽量少受点苦,但具体负责的是余州检查院的同志。”

康剑回过头,笑了笑,“没关系,严叔叔,你按规矩来办。上次,谢谢你了。”

严厉叹了口气,“唉,剑剑,我给你父亲做秘书时,瞧你挺稳重的,怎么会和华兴那种商人扯一块呢!”

“人无完人。”康剑耸了下肩。

严厉刚工作时,分在云县宣传部。康云林到云县做县长,便把他要过来做秘书。回省城后,他也把严厉带过来继续做秘书。后来,康云林做了政法书记,他便让严厉去了纪委工作。严厉为人正直、做事踏实,在官场上并不吃得开,要不是康云林护着,他至今可能就是一个小科员。现在,他好歹也是个处级领导了,专门负责调查官员的贪污受贿。

康云林对于严厉,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档子事,严厉可能是唯一知晓的外人。

“我已经让人通知你父母,让他们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关系想想办法。”

康剑浅笑摇头,这事现在检察院出面了,就证明他们手中握着了一些证据,拘留权只有二十四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舅舅们远在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康云林现在退居二线,以前的老关系谁还买他的账,还不早早避远了,没人愿意和法律开玩笑。

“振作点。”严厉疲惫地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没有暖气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剑默默地坐在椅中。

门一开,一个男子端了碗饭走进来。没有水,没有菜,就一碗白饭。康剑接过,拿起筷子,优雅地吃着,好像身处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着他,很讶异。一般被双规的官员,要么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想寻死,要么是目光呆滞,一语不发。他第一次见到像康剑这样没事人似的犯人。

康剑没敢多吃,怕一会渴得忍受不了,肚子不饿就行。他耳闻过这套流程,这些人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会在精神上摧残你的意志,最后,逼得你把什么都交待了。

吃完饭,七点多钟的样子,有两个男人进来了,高个的姓刘,矮个的姓钟。

刘,是余州检察院的检察官,负责问话,姓钟的做记录。

“康剑,有人举报在你担任滨江市长助理期间、负责城建工作时,有受贿行为。我们现在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刘检说道。

康剑笔直地看着他,“既然有人举报,你们证据确凿,直接立案就好了。”

刘检浓眉一挑,“你以为我们是在恫吓你?好,我问你,你认识华兴吗?”

康剑点头,“认识,他是滨江市的优秀企业家。”

刘检轻蔑地哼了声,“他交待,去年五月,他把价值五十万的跑车以三万元的价格转给你,同时,还送上一套位于市中心、市价为一百万的装潢设施齐全的高档单身公寓。有这事吗?”

康剑抿了抿唇,他记得当初和华兴说好的是公寓只给伊桐桐的使用权,没有产权。伊桐桐一旦离开滨江,这房子仍给华兴,至于跑车,确实是低价买进的。

“怎么不说话了?”刘检查皱起眉头,“你不要和我说那套公寓和跑车的主人不是你。”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拿出几张纸,“我们都已调查过了,这是华兴的供词,这是……”他抬起身,讥讽地倾倾嘴角,“户主伊桐桐的确认签字。”

康剑一惊。

“伊桐桐,滨江中学的美术老师,你的前女友。你为了甩开她,与另一个女子成婚,于是,用跑车和公寓作为分手礼物,来达到你的目的。这是车主的身份证明,这是公寓的产权证复印件,户主都是伊桐桐。”

康剑看着房产权上“伊桐桐”三个字,黑暗像座山似的压了过来。华兴不知道他是想与伊桐桐分手,一定是以为他是安抚伊桐桐,作主帮他把人情送大了。

“怎么样?我们没歪曲你的光辉形象吧!”刘检收起纸,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今年九月,华兴还曾送给你现金二百万。”

“二百万?”康剑愣了。

“康助,你别总装着这无辜的样子。确实,你是非常聪明,在受贿时,你都不出面,要么是你的情人,要么是你的前妻。我们严重怀疑你有变相转移财产的嫌疑。”

“你说这二百万是送给我前妻的?”康剑愕住了。

刘检点点头,“十月十四日,你的前妻白雁从华兴那提走人民币二百万。”

白雁得知康剑被带走的消息,是在中午的手术后。

一个骑摩托车的少年与一辆福特汽车相撞,送到医院时,少年像个血人似的。这个手术耗时四个小时,白雁出来时,都二点了,饿得前心贴后肺,心头有点作呕,胃又疼了。

她洗好手,拿下护士帽,想喝杯热茶暖暖胃。一出手术室,看到简单和柳晶站在外面,两人脸上凝重的神情让她的心一沉。

简单来了已经有了好一会,他一听说白雁在手术中,掉过头就去找柳晶。两人见了面,都有点不自在。简单飞快地压下心中的怅然,把柳晶拉到一边。

柳晶听他讲完,立刻就慌了,“康领导真的受贿了?他会不会坐牢?如果坐牢多久会出来?”

简单飞快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乱讲话,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现在重要的是安慰白雁,还有找人想办法。”

柳晶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面直替白雁心酸,两人才重归于好几天呀,又来了这么一击。

“出什么事了?”白雁微笑地问简单,把两人领到档案室,那里没人,好说话。

“你说。”简单看着白雁疲惫的小脸,心中不忍,推了柳晶一把。

柳晶摇头,“你知道的情况多,你说。”她走过去,抱住白雁,搂紧她,“雁,你可要挺住。”

白雁笑,“干什么呀!简单,是不是康领导的市长位置给人抢了?”

简单低下头,“不是被抢,是康助出事了。”他把早晨发生的一切细细末末地说了一遍。

白雁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安静。

“具体哪些事,没人清楚吗?”白雁问。

“在没有正式批捕前,没人知道。”简单回答。

“能找人打听到吗?”

“康书记和李科长傍晚到滨江,到时看他们的活动情况。”

“如果真的受贿了,刑期怎么判?”

“收贿五千元就算犯罪。收贿的钱要退赔,如果数目有五十万,至少是判十年。不过,白护士,你不要瞎想,康助不会出事的,这次是某个人妒忌他当选眼红栽赃他。”简单费力地安慰白雁。

“柳晶,帮我买块面包去,我饿疯了。”白雁扭头,对柳晶说。

柳晶点点头,出去了。

“简秘书,现在是不是城建市长就落到了陆涤飞头上?”白雁是故意把柳晶支走,一些事,她怕柳晶知道了会瞎紧张。

“应该是。康助手头的工作,陆书记已接手了。”简单沮丧地叹了一声,“墙倒众人推,现在市政府内对康助是嘲声一片,陆书记走到哪都是阿谀奉承,晚上有人在酒店为他庆祝,我……还要去参加。”

白雁撇下嘴,“去吧,为五斗米折腰,受点委屈没什么。嗯,那个康领导的爸妈来了后住在哪里?”

“除了酒店,还能住哪!市政府不可能出面招待的。”

“简秘书,你帮我联系下酒店,再给他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到了滨江直接过去,我晚上去陪他们。我那儿太小,房子又冷,他们年纪大,住我那儿不方便。”白雁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请给他们安排好一点的房间,他们物质优裕惯了,这个时候,别让他们在待遇上落差太大,不然更伤感。”

简单接过卡,看着白雁,心里面很是震荡。“白护士,康助他很爱你。”他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半天就憋出这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跟了他几年,看到他失控,都是为了你。我们出差,闲聊时,他最爱说我家白雁怎样怎样,说的时候,满脸是笑。”

白雁脸红了,撅起嘴,“他爱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人好呀!”

“自大狂。”

两个人一起大笑,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柳晶恰好进来,白雁接过面包,请柳晶帮她送下简单,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柳晶这时候,处处惟命是从。

两个人走后,白雁还没吃完面包,听到外面咚咚的脚步声,冷锋在问,“白护士呢?”

“我在这!”白雁出声,打开门。

冷锋一开门,看到白雁,紧绷的神情一松,“你……还好吧?”

白雁嫣然轻笑,“就是饿得胃疼,其他都好。”

“白雁,你……知道康剑出事了吗?”

新出炉的市长*股还没碰着那把交椅,就被双规了,这个消息如一股狂风,迅速刮遍了滨江的东西南北。冷锋坐诊时,听到外面两个病人兴奋地在谈论着。他一听到康剑两个字,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第一个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吗?

“嗯。”白雁轻轻点头。

冷锋深深地注视着她,为她的恬淡感到惊愕,“你现在怎么办?”

“准备给他送牢饭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拧拧眉头。

“白雁,”冷锋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受贿的,你不值得那样做。”

“对呀,他是个混蛋,惩罚他是应该的。”

“白雁,我在和你说正事。”冷锋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态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头,正色道:“冷锋,我知道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我也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确实让人讨厌、憎恶,但那些是过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他还有将来吗?如果犯罪属实,他最好的岁月就要在铁窗中度过。等他出来,他都四十靠五十,一个糟老头子罢了。”冷锋没好气地想,白雁是不是有点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属实。”白雁乐观地说道。

冷锋斜睨着她,“你呀……”他摸摸她的头,还是太年轻、太天真,省纪委和检察院来这一番大动作,还能来假的?

她对康剑的痴心,如同他对她。明知道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却忍不住仍把她时时挂在心上,听到她哪里不好,就会心疼。她也知道康剑犯错是为谁,但现在对她的心不偏不移。他们俩是一对傻子。

冷锋心中一酸,瞅到她在努力吞咽着干干的面包,柔声说:“别吃了,我带你去医院对面新开的吉野家吃点热的。”

白雁摇手,“不,下午还有手术,我要上班。”

“你现在能静下心来上班?”

“有什么不能?”白雁把手中的面包屑拍去,海饮了一大口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小到大,意外这个词对我来说,早已习以为常。越是在意外的时候,越是要保持镇静,然后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但愿你是真的这么乐观。”冷锋轻叹。

“悲观能挽回一切吗?”白雁反问,眸光清澈、有神。

傍晚下班,白雁接到简单电话,康云林和李心霞入住在她与康剑办婚礼的那家酒店。

“我陪你过去。”柳晶主动要求,她见识过白雁那位瘫痪的前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干吗,你以为他们能把我怎样?”白雁穿大衣时,白了她一眼。

“人家是关心你。雁,如果你心里面难受,哭出来没人笑的。你不要在意医院里那些人的眼神。”

“我没什么难受的,康剑现在又没正式批捕,就是接受调查,例行公事而已。”白雁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家是官宦人家,特重面子,这种事就是满城风雨了,他们也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落在了他们家的屋檐上,所以你别给我添乱。”

柳晶没说话,心里面却肯定了,白雁对康领导是真用心,处处替他考虑周到,在他落难之时,沉着面对这一切,如果不是有爱,谁能做到这一点?

白雁走在路上,北风迎面吹过来,她打了个冷战,仰起头,看到暗夜里,飘飘荡荡着几朵雪花。天又下雪了。

今夜,康领导在那里,该有多冷啊!她眼眶一红,拼命地眨了几下,才忍住,迎着风雪往前走去。

公交车在酒店旁边停下,她冒着雪走过去。隔着玻璃门,金碧辉煌的酒店中,男子西领毕挺,女子衣裙飘飘,与外面有如两个季节。

门童替她拉开了门,她找到电梯,直上十楼。出了电梯,刚转了个弯,就听到有个房间里有哭声传出来。她踩着松软的地毯,倚向墙,大口大口唿吸了几下,感觉自然些了,才抬手敲门。

“是你……”康云林一看到白雁,本能地把目光避开,瑟缩地退后一步,他想起了在云县的那一晚,那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启口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令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想起,他心中就是一绞,如同心脏病复发一般,脸青气粗,浑身抽搐。

白雁虽然和白慕梅不太像,但也有几许神似。看着她,就好像那个恶梦般的夜晚重现在眼前。

他怀揣着对爱情的神圣,到达云县。白慕梅晚上有演出,他没有惊动她,想给她一个惊喜。上一次两人在滨江幽会时,欢爱过后,他说要去云县看她,白慕梅说大门永远为他打开,给他的备用钥匙就放在门口一盆缠头藤下。

他真的在缠头藤下找着了钥匙,开门进去,参观了下,然后就坐在阳台上,开了瓶红酒对着夜空独饮。

他没有开灯。

午夜时分,他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没等他站起身,就看到一对男女像胶着似的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两个人狂热地吻着,手急乱地撕拉着对方的衣服,女人娇笑地战栗,男人粗重地急喘。康云林目瞪口呆,他们都没进房间,就在他面前,就在客厅,上演了一出活春宫。

云收雨散,他看到白慕梅长发散乱在白皙的肩上,眼神迷离,像一条蜷缩、慵懒的蛇。这样的表情,他不止一次在他的怀中见过,心口一股腥甜,他拼命咬住唇。

男人走后,他缓缓走向白慕梅。白慕梅一愣,倒不惊慌,笑嘻嘻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闭了闭眼,说他会把今晚看到的事忘掉,因为她单身女子,难免有生理需要。但是在他们婚后,她要严守妇德。这时候,爱情的火苗还在康云林的心中没有熄灭。

“婚后?”白慕梅很惊讶。

“对,我现在退居二线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要和你结婚。”

白慕梅系紧睡袍的带子,笑得花枝乱颤,她摸了摸康云林泛出老人斑的脸,“云林,你怎么越老越幼稚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圣母,又不是社会福利院,爱收留孤老头子。你有老婆、有儿子,凭什么我来给你养老?”

“你不爱我了?”

“爱是上层建筑,必须要有良好的物质基础。现在,你拿什么来爱我呢?如果你有健壮的身体,我可以专注于你带给我的身体愉悦;如果你有权力,我能享受做官太太的虚荣。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爱你?”白慕梅脸色一冷,背过身去。

康云林气得发抖,“二十四年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如果你还是二十四年前的康云林,那么我会爱你。你是吗?”白慕梅转过脸,嫌恶地看了看他,“我认识一家宾馆的老板,我给他打电话,帮你订个房间,你早点走吧!”她从他身边经过,把他喝过的红酒和酒杯扔进了垃圾筒中,拧着眉去开窗,嘟哝了一句,“臭死了。”

康云林心里面某个神圣的东西轰然倒塌,那口腥甜到底没压制,“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他一个多月,如同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恍恍惚惚地过着,始终不愿去面对这一切。他知道一旦面对,他将会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可憎。他自以为深爱的女人其实是一个薄情无耻的女子,而坐在轮椅上每天早晨准时来到他床边问“老康,昨晚睡得好吗?”的那个女子,才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他有什么脸来面对李心霞的那双眼睛?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他羞愧得躲在被子中痛哭流泪,不吃不喝,巴不得就这样死了算了。直到接到康剑出事的电话,他这才振作了起来。夫妻俩紧握着手,坐下来,商量解决的办法。现在一切都不要多去想了,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先是给北京的舅舅们打电话,然后康云林把以前的人脉发挥出来,到处打听,到处托关系。

这个时候,康云林算是体会到人走茶凉的道理。那些老关系要么不接电话,要么支支吾吾说没办法、帮不上忙。有一个和他很不错的朋友说,康书记,这事是省里面的头直接关注的案子,要求严办,我们是爱莫能助。

夫妻俩心里面一寒,一下就猜到根子是出在城建市长人选上,慌不迭地来滨江,只能等待北京舅舅们能不能找到最高检察院的人帮忙了。

李心霞住进酒店,往常前唿后拥的情景不见了,儿子又不知怎么样,夫妻俩凄凄冷冷地对坐,不禁悲从心起,抹着眼泪。

“是谁呀?”李心霞见康云林僵在门口,心里面着急,生怕是又有什么意外发生。

“李女士,是我。”白雁抢声回答。

康云林压下心头的羞耻,把身子让了让,白雁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李心霞一看到白雁,立刻警觉地瞪起双眼,严阵以待。

白雁把在路上买的水果放在桌上,微微一笑,“我来看你们呀!没吃晚饭吧,我们一块下去吃。”

李心霞看看康云林,康云林和她一样茫然。

“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李心霞只能想到这一点,她倨傲地扬起下巴,“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康剑只是例行调查,不可能有事的。没几天,他就会回来上班。”

白雁同情地看着李心霞,“我从来就没认为康剑有事。他不在滨江,不能招待你们,所以我替他来了。”

李心霞和康云林都呆住了。

“外面在下雪,天太冷,你们就不要出去跑了,尽量待在酒店里。我们是在房间里吃晚饭,还是下去吃?”白雁把房间前前后后打量了下,很宽敞,方便轮椅进出。

“你葫芦里到底安的什么心?”李心霞本能地防卫。康云林稍稍恢复了理智,他安慰地捏了下妻子的手,让她不要吱声。

他记得云县前见过白雁一面,白雁规劝过他不要去,也暗示过白慕梅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没听进去。这姑娘,心很善,和白慕梅不同。

“我们下午吃过点心,暂时不饿。你坐。”康云林给白雁拉过椅子。

白雁笑笑,麻利地拿出两个苹果,进洗手间洗了,然后拿把刀细细地削着,削好,首先递给了李心霞。李心霞震愕地看着她,被白雁的行为弄得云里雾里的。

“孩子给你呢,快接呀!”康云林推了她一把。她接过,握在手中感觉很烫手。

“康叔叔,康剑的事,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白雁给康云林削好后,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谈正事。

康云林摇头,“我只从省公安厅那边打听到,华兴交待他曾给剑剑送过房子、车和钱,不知真假,现在检察院是在取证、核实。说真的,我不信剑剑会犯傻,我们家不差钱,他有车,有房。”

白雁沉吟了下,说道:“你原先是政法书记,管纪委、检察院这一块,能打听到康剑现在的情况吗?”

康云林苦笑笑,“我现在是失时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这事是陆省长亲自过问,谁不顾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陆省长?”

“就是陆涤飞的父亲。”

白雁点点头,“这所谓取证是什么意思?”

“就是会找与案件有关的所有人一一核实,也有可能会问到你。剑剑有关照过你什么吗?”

“他让我记着我是他前妻,所有的财产都是我应得的,和他没关系。”

康云林和李心霞交换了下眼神,剑剑在保护她?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李心霞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白雁温婉恬笑,“如果我说我们是恋人,李女士,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们是恋人,就不可能离婚。”李心霞讪讪地皱了皱眉头,莫名地感到无力。

白雁只笑不答,又和康云林聊了会,得知他们在等北京舅舅们的电话,她就告辞了,说明天再来看他们。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李心霞等她走后,问康云林。

“别把人都想坏,剑剑那么护她,说明两人关系还不错。”

李心霞想说她和她妈妈一样会耍媚,看看康云林消瘦的面容,把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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