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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卫生院亮灯的地方,牛爱莉都找遍了,没有人发现她娘的踪迹。值班大夫也似乎乱了方寸,她的两只粉红色平绒布鞋,在医院的走廊间来回穿行,飞快的倒动着步伐,查验完这里的所有角落,包括厕所之后,她脸上也闪出失望的神情,叹息着,束手无策的望着牛爱莉。
乡村的夜晚死一般沉寂。这个新修的卫生院坐落在镇子的郊外,南门是通往镇子的公路,其它三面除了高耸的树木,耕地,还有就是待开发的荒地,荒地上丛生的杂草一人多高,在这颇见凄凉的深秋之夜,传来阵阵蟋蟀的鸣叫声。
牛爱莉的呼喊声近似哭泣了,她不相信那些令她惊悚,可怕的事情发生,不相信灾难再次降临到她的生活中来。她想,这次,娘不过属于是独特个性的张扬与发挥,容不得小女子和父亲有丝毫接触,一个女人醋味十足时,几乎失去理智。不过这次,娘表现的比任何一次更加强烈。牛爱莉已经成熟,她有着独立的思想和世界观,并且自己也是一个要强的未婚女人,从她的视角思考,女人的更年期,是一个女性性情极不稳定的阶段,尤其当女人到了中年,当面对自己渐渐褪去的弹性皮肤,美丽的容颜,变成黄脸婆,变得讲话颠三倒四,唠唠叨叨的时候,多数女人的感性世界丰富,首先她要紧紧抓牢的,除了自己的男人,就是油盐酱醋茶,再也没有什么了。中年女性的强硬,坚强,刻薄,甚至歇斯底里的疯疯癫癫,其实内心都是苍白的,无助的。她走不出自己有限的生活小圈子,封闭的内心始终是闭塞的,与外界没有交流,没有知己,没有去释放积聚已久的狭隘观念,渐渐与畅游走在社会洪流中的男人,思想乐趣等等拉开了距离,他们之间的思想逐渐被新的代沟隔离,成为家庭号列车,开往同一个方向的两根铁轨。这个时期的女人,选择对抗,是最危险的举措,可除了这条路,她们又似乎没有另外的选择,许多女人迷失后,已寻找不到自己的出口。
沿着一条弯曲的石子路往前走,可以隐约看到一个水湾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牛爱莉看到湾沿上站立着一个黑影,她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但愿立在这里的那个黑影就是娘。她没有喊叫,平静是这时候牛爱莉这一刻的唯一选项。
娘!外面天冷,咱们还是回去吧。牛爱莉把自己的外衣,披挂在她娘的肩头,轻轻说。而就在她说话的同时,牛爱莉的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她娘的右手。
胖老婆转过身来,月光下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牛爱莉扑上去紧紧搂住娘的脖子。在这个凄婉的月夜,母女俩的心灵之花,但愿能尽情的开放。牛爱莉只想着让娘把所有的苦痛,一股脑都说出来,释放内心的委屈,哪怕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都是女人疗伤的最佳良药。
月夜里没有一丝风,她们在一块石板上坐下来。像孩提时的牛爱莉一样,她如同一个温顺的小羊羔,撒娇的依偎在奶羊的怀抱里。
她长得比我好看,她确实在给你爹洗衣服,这是我亲眼所见。我不知道你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看着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附近草丛中虫儿们争相叫着,维护着自己的领地,空气中传来玉米的香味,她们身后一百米,就是大片的玉米地,玉米秸秆已经窜到一人多高,叶子勾肩搭背,生长中又互不相让。
牛爱莉说,娘,男人就是男人,他们有自己的事业,可他们也有累的时候,累了,有些事儿自然就会由别人做,我爸就是累了。
莉莉,我知道你又会站在你爹那边说话,他打从小疼你,宠着你。可娘见了那小妖精,我这心里,堵的难受啊。
娘,别总把事情往坏里想,我记得爸曾经说过,他支持你把咱家那些地承包出去,让你去他的公司,那样你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可你偏不,说什么舍不得丢弃那些土地,说现在种地多么省事,机耕机种机收,全都是机械化,尽管种地赚不了几个钱,可每年秋上,看着那些玉米一个个像个胖娃娃,把秸秆都压的直不起腰来,心里就忘了一切。爸可不是那种不讲分寸的人,你这样捕风捉影,去爸的公司闹腾,别人会怎么看?你想过没有,你每次闹过之后,我爸是不是会很狼狈,很难堪?以后他怎么再面对他那些下属和员工?娘,这些问题发生了,可你都想过吗?
唉!莉莉,娘天生贱骨头!你啥时候,也替娘想想啊!胖老婆说完站起来,牛爱莉紧随在她娘的身后。
那晚,胖老婆再也没有走进医院的大门。她说,我没有病,假设我真有病,病根儿也不是输上几瓶药水就会治好的。
牛爱莉打扫整理完房间,给她娘做了一碗荷包鸡蛋,端到她面前说:娘,你也累了,啥也别想,把它吃了,再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切皆好了。
胖老婆说,哄我呢,你想让我好,可有人不让我好,存心要害我。
你看看,又来了不是?牛爱莉瞪了娘一眼,示意她,现在你的任务就是赶紧吃面。
夜深了,牛爱莉总算等到她娘睡着了。她重新审视着这个家,屋子里的写字台,大衣柜,盆架,还有那台陈旧的电视机,还保留着她许多童年的记忆。爸爸几乎每次家来时都说,把家重新装修,再买一套新家具,可胖老婆坚决反对,她说爸爸,你这是喜新厌旧,这屋里的东西哪一样不能用?败家子才瞎折腾呢。爸爸无语了,就不再说什么了,可这个家,爸爸真的越来越少了。
牛爱莉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被娘打坏玻璃的立柜上。立柜上的镜子,曾经把她从扶着立柜好奇的拍打着玻璃,和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挤鼻子弄眼,到打扮出一个扎小辫子的小姑娘,又到对着镜子和妹妹比谁的小鞭子长,再到自己上初中,上高中,一直到和这块镜子告别,走进了大学的校门。立柜上的那片镜子,见证了牛爱莉的大半生,现在她被却被娘的拳头打碎了,变成了棱角不规则的碎片,被牛爱莉扫进了垃圾桶。就这个想着,牛爱莉的心里突然疼了一下,鼻子也酸酸的。是什么在捉弄她这个家?这个本来被人羡慕,幸福的家庭,一个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娘,一个事业狂的父亲,过苦日子时,那种温馨,那种夫妻共渡难关的精神,现在哪里去了呢?难道他们错了吗?这些看似无聊的问题,在牛爱莉脑海里飞速旋转,她好想挖掘出一个答案,尽快让她这个家再现笑容,再现温馨的气息。
你个狐狸精,我撕烂你的头发,挖出你的心肝!
-----啊!-------啊!
牛爱莉跑过去,使劲摇晃着胖老婆。
娘!你醒醒,醒醒啊。牛爱莉伸手打开了灯光。
胖老婆睁开眼睛,她的头发上蒸腾着热汗。牛爱莉问,娘!你做恶梦了?
娘的眼睛闪亮起来,说:没有,那不是噩梦,哈哈,我竟然把她的头发,摞成光瓢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