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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说冷就冷了,昨天还是绮丽夏光,太阳刺得你睁不开眼。今日一场小雨,风一阵紧似一阵,黄色的、红色的落叶满街飘零,天暗地灰,一派秋色萧瑟。
七辆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冷雨中从市政府出发,警车在前面开道,车顶上滚动着红蓝两色警灯。康剑与陆涤飞坐在第四辆车中。陆涤飞瞅着被雨模煳的车窗,表情轻讽。旧城改造拆迁完毕,今日工程正式动工剪彩。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日,竟然是个雨天。他扭头看身边的康剑,康剑淡然地与他对视,看不出任何情绪。
车队的排列顺序意味着主人的位置,开道的警车是马前卒,第二辆车是市委书记,第三辆车是市长,第四辆车应该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因目前这个位置空缺,康剑和陆涤飞的级别算是跃了一级。康剑现在是主抓旧城改造,陆涤飞的工作与这搭不上一点边。但这就是领导的艺术,不偏不斜,一碗水端得很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位置将来必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坐。后面几辆车是相关部门的主要领导和秘书们。
车队驶入工地,道路有点颠簸,陆涤飞听到车轮飞速压过积水的声音,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句:“这鬼天气!”
康剑轻笑:“再忍耐一会,就到了。”
“康助,今天你是唱主角,我们这一大帮可都是为你跑龙套来的。”陆涤飞调侃道。
康剑回道:“陆书记真会本末倒置,你想把丛书记搁哪去?”
陆涤飞朝司机看了一眼,把音量压了压,“这项工程竣工,前后得有八年。八年后的事,谁说得清呢!”丛仲山那时早该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陆书记看得真远。”
陆涤飞在心里面冷冷哼了声,口上依然一派玩笑口吻:“必须的呀!仕途就是一条奇怪的路,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哪一个路口儿拐弯儿。你更不知道那个拐弯儿处,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你,甚至中途可能会抛锚。”
康剑讶然:“陆书记到底是去党校进修过了,讲话越发有深度、高度。”
“你就给我装吧,我有这水平么,这是颜一笑写的。”
北京的几位名记回京后,各自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几大报刊的显目位置,总算把古树风波给平息了,拆迁工作才能顺利进行。康剑特地一一打电话向他们致谢。颜一笑的文章发表在《新华日报》上,康剑看了两遍。内容比较平和,交待了事情发生经过、事后的应急处理、相应措施,没刻意绕道某处,没刻意雕琢某点,完完全全的纪实报道。康剑当时感到有点小失望,颜一笑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犀利。
“她另外写了一篇内参?”康剑拧起了眉头。
陆涤飞竖了下大拇指,“这份内参只到省级,我是听来的,题目是《双剑和璧或剑走偏锋》,还配了张照片,我俩站在华兴饭店前的那张。意思就是现在的政府部门充斥了不少官二代,有的是真有点能力,有的是依赖父荫自在纳凉。这帮人将来有可能就是一方父母官,有能耐的上去是情理之中,纳凉的凭着人脉,不见得会甘居人后。难道这时就看得出胳膊与大腿哪个粗么?”
这份内参要得罪多少人,康剑真是大吃一惊,“她凭什么证明谁是有才的、谁是纳凉的,她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陆涤飞自嘲,“具体内容不知,反正是登出来了,上面还挺重视,搞得我俩就像两个典型。我肯定就是传说中那纳凉的。”
“颜一笑真有两把刷子!”康剑叹道。
“有机会,我一定要会会她。不过,这样的女人真让人受不了,难怪她老公宁可净身出户,也要和她离婚……啊,康助,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隐射的意思。”陆涤飞呵呵干笑,“你净身出户,那是绅士风度,是男人的体贴,是高风亮节。”白雁那小丫头和颜一笑也不成比较,白雁多招人怜惜呀!惟一令陆涤飞觉得的遗憾是白雁与康剑离婚太悄无生息,他猜不出突破口在哪。康剑主动向组织汇报婚姻失败,理由是性格有差异。这样的话骗娃娃去吧!但是白雁没吵没闹,康剑也没绯闻在坊间流传,组织上尊重婚姻自由。所以,这婚离得,对康剑没有丝毫影响。
康剑现在又搬回了市政府招待所,这段短暂的婚姻似乎是他人生里一支不太重要的插曲。
真的是插曲么?康剑极其缓慢地闭了闭眼。
车停了,简单和陆涤飞的秘书撑着两把大伞站在车门外。
雨比来时更密了些,地面很泥泞,走几步,鞋面沾满了泥,脚像有千斤重。临时搭建的礼台两边插满了彩旗,气球高挂,工人们手拿铁锹,站成了几列。
虽然下雨,现场布置得还是很有氛围。康剑朝丛仲书看了一眼,他正与华兴握手。
华兴哈着腰,笑得一脸的肉都在抖。他有理由乐,改造工程公开对外招标,华兴集团在几十家一级建设公司中,一举中标。
鞭炮齐鸣,礼花满天。礼仪小姐送上结满花束的红绸,丛仲山与华兴剪刀落下,掌声四起。
丛仲山拿起铁锹,挖下一锹土,电视台记者捕捉下这瞬间的画面,然后其他领导也纷纷拿起了铁锹。接着,丛仲山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华兴也作出郑重的承诺,剪彩仪式结束,车队又浩浩荡荡往回开。
“作秀!”陆涤飞跺着脚上的泥,说道。
康剑回以浅笑,他也觉得是作秀,但每个人都作得很自然,这就是从政的学问。
到了办公室,换了双鞋。小吴送来住建局的一份报告。房产和城建合并之后,他手头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每年的深秋,滨江都要举行一场房展会,各家房产公司都会卯足了劲比拼,交易额很大,算是滨江的一件盛事。这份报告就是向市政府申请举办房展会的财政拨款,康剑看了看,当即就批了。
晚饭就在政府食堂吃的,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康剑没有多说便挂了。
晚上八点,他从政府招待所的边门出去,又在黑黑的树荫下走了近百米,那里有一辆奔驰在等他。
华兴亲自开的车,“康助,这里可不好找。”
“反腐败,大家都盯得紧。”康剑捏了捏鼻,微躺在后座。
华兴把头转过来,“即使不反腐败,你也要谨慎。康助,你可是有远大前程的人。你要是有什么要求,直接和我说。”
“你的就非常干净、保险?”康剑失笑摇头。
“康助放心,为了康助,我绝对是两肋插刀。”
康剑不再说话,他今晚与华兴见面,是有关工程安全和工期这两方面,他要叮嘱华兴几句。华兴这人是老江湖,上下都走得通,口头上应得响亮,行动不见得配合。但这人蛮仗义的人。他就对症下药,把华兴当朋友。
康剑从省委宣传部到滨江任市长助理,总结出当官最主要的两项工作就是喝酒和开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不知要喝多少次酒、开多少场会。可是,这每一席酒、每一场会,又都是不能推辞的。以前,他还动动笔,自己写个什么,现在这些简单和小吴全包了。出门有车代步,吃饭是公款消费,讲话有人写稿,心情烦闷以开会为由出去旅旅游。这一切,做到他现在的位置,就接受得心安理得。
康剑有时质疑自己这是提高了精神层面,还是退化成了一个只拥有年轻的皮囊的腐朽灵魂?
如果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他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官场混子,他还实心实意地为滨江做点实事。同样是坐在台上唱高调、颂凯歌,但他的稿子多少有点真实的内容。
这次的旧城改造,是他跑北京、跑省城,争取到了资金和项目,就此一项,可以让滨江旧貌换新颜,还会给滨江带来巨大的潜在利益。
市政府的四套班子领导,对一月份的城建市长选举,一致看好他,而对陆涤飞颇有微词,谈到就啧啧嘴。
不出意外,那应该是一个没有悬念的选举。
康剑现在的仕途发展,拨开康云林的遮荫,可以用“顺风顺水”四个字来形容。
但在这之前,一切要慎之又慎!
“康助,晚上我陪你好好喝一杯。一醉解百忧。”华兴说道。
“忧?”康剑蹙起了眉头。
华兴嘿嘿笑,转过身去开车,“现在离婚的人比结婚的人都多,不要太当回事。”
康剑明白了,“华老板多虑,我心情非常非常好!”
早晨,时针静静指向七点半。白雁蜷缩着身子,贪恋被窝里的温暖,把头又埋了进去。连续上了两个夜班,今天她休息,不用着急起床,但十点时要到火车站送下明天。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两个半月的休假都过去了,而她也离婚两个月带十天。
这两个半月,对于商家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他们自以为很精明、很自重的女儿商明星居然在滨江做不正当的事,不仅如此,还欠了一笔高利贷。商妈哭得吼得地动山摇,盛怒之下,心脏病发作,若不是抢救及时,差点魂归西天。商明星跪在商妈床前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让爸妈伤心的事。商妈本来想不认这个女儿,后来在商明天的规劝下,认是认了,但她定下一条规矩:在她有生之年,商明星不准踏出云县一步,要天天到她眼皮之下报到。她还嫌不解恨,给商明星剃了个大光头,让商明星没办法出门,在家面壁思过。
商家在此重创之时,迎来了商明天的女战友。在把女战友接去云县前,商明天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妈妈病倒在床,需要一个巨大的惊喜来冲去她心底的灰暗。另一方面白雁也特别想看到他过得幸福。女战友对他又情深意重,在得知明星的事后,不仅没有一点歧视,反而劝慰商明天,还说要找她父亲的朋友给明星找一份正当工作,那样明星再也不会误入歧途。
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结合,能娶到女战友这样的妻子,是把今生的遗憾降到了最低。
于是,女战友以商明天女友的身份去了云县。
虽然不能立即举行婚礼,但商妈在这么巨大的喜悦面前,奇迹般地康愈了,欢喜地领着未来媳妇走亲访友,见人就夸媳妇有多俊有多优秀。
这股快乐,身在滨江的白雁也感受到了。昨天晚上,冷锋和她一起请明天和女友吃饭,为他们送行。
明天的女友,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大方,性情也好。一顿饭的时间,她的视线一直看着明天,时不时向明天小声地撒个娇。明天总是温和地应着她,但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明天会情不自禁地叹气。
吃完饭出来,冷锋把他们先送到宾馆,然后再把白雁送回租处。
冷锋开玩笑地问白雁,他想上去喝杯茶,可以吗?
白雁状似随意地说道,在医院待了两天,家里一团乱,等以后收拾干净了,再邀请他上去。
冷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打开车门,笑了笑,就走了。
白雁上楼,还没到门口,听到手机响,一接,是明天。
“我出来买点土特产带回部队,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安全到家。”明天站在树荫下,路灯淡黄的光束透过树隙,斑斑驳驳,撒了一身。
“滨江的治安挺好的。”白雁笑道,离明天有一臂的距离,她探头看到明天手中空空如也,“超市快要关门了,你快去吧,你女朋友还在宾馆等你呢!”
“小雁……”明天喊着,声音颤颤的。
“嗯!”她乖乖地应着。
“小雁,我……想抱下你,最后一次。”明天咬着唇,深唿吸。从此以后,他有了女友,所有的人生都要对她担起责任和义务。他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想念小雁,也不能表达出对小雁的关心。小雁只能在他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在夜深人静时,他醒着,独自悄悄地凝视。
“明天,不了。”白雁轻轻摇了摇头,“别学那些坏男人,心里面装一个,眼里看一个。你对一个人实心实意的好,才能得到别人百分之百的回报。你现在是有女友的人,再抱我,对她不公平,也是……对我的不尊重。明天心里面想什么,我都清楚,不要说,也不要做,这样就好。我以后也会过得和你们一样好。”
明天强抑住心底泛滥的心酸,点点头,“好,那就不抱。小雁,以后交朋友,要先请人打听一下,别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不会的,康领导是个例外。”
“小雁,其实……冷锋是个不错的男人。”
“嗯,我们医院公认的。”
“他父母都不在,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世故,和他做朋友,不会太委屈。而且他失去过亲人,一定特别懂得珍惜……家人。”
“明天,你真唠叨哎,你是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我妈都不操这份心,你乱担心什么呀?快走,快走,不然你女友要发寻人启事了。”白雁抬抬手,催促道。
商明天默默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脸,闭了闭眼。
“小雁,再见!”没等白雁回应,他冲上去,搂抱了白雁一下,然后急促地松开,转身而去。
以后他们还会碰面,但是再见的他们,只是儿时的伙伴,他不再是小雁的明天,小雁不再是他的小雁。
白雁把手指塞进嘴巴里,泪如雨下。
那十几年相伴的时光,今生,已成绝唱。
“阿嚏!”白雁把头探出被子,嗅到清冷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揉鼻子,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先发了会呆。
这是在她的新租所,不是在原先的家。
刚住进租处的几天,她早晨醒来,都恍恍惚惚的,耳朵竖起来,似乎听到康领导在外面走动。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等到洗好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才慢慢地回过神,她结过婚了,然后离了。
关于她的离婚,医院里是说得风生水起,什么样的版本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个人地位差别太大,她配不上康领导。柳晶听到后,义愤填膺地为白雁争辩,说是白雁先不要康领导,别人同情地一笑。白雁倒无所谓,医院里人多,她能充当几天的绯闻主角?果真,在秋意袭人时,也就没人再谈起她这位市长助理的下堂妻了,护士长兴致勃勃地又为她开始介绍对象。
“白雁,你说我们属于大龄剩女吗?”柳晶问白雁。
柳晶现在很热衷相亲,不管谁介绍,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她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兴冲冲地去展示自己,结果总是灰熘熘地回来。
“也不知好男人都躲哪去了,我见到的都是恐龙级别的,真是白煞我那条六百元的裙子。”柳晶扼腕叹息。
“二十四岁是大龄吗?”白雁问她。和她相反,白雁是不管谁介绍,不管对象是谁,她一概不见。不知是以前没好好睡觉怎么的,白雁一有空闲,就是抓紧时间,昏天黑地胡睡,有时连饭也睡省了。
白雁觉得自己和柳晶属于另类份子。她顶着市长助理前妻这个头衔,一般人是不敢染指的。柳晶呢,和准老公同居了几年,等于是半拉子夫妻,其他男人不太能接受。她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是不好处理的半成品,婚姻前景不乐观。
柳晶最近受到了一个很大的打击。有个同事为她介绍了个离异男人,还带着个小孩。
男人倒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离异了,就像一块美玉中有了点显目的瑕疵。柳晶相亲回来,抱着白雁大哭:“雁,我怎么就落到这份上了,我长相不错,收入不错,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像张白纸似的好男人呢!”
白雁白了她一眼,“你是找纸还是找男人?”
“我两者都要。”
“那你自己是什么?”白雁问得很刻薄。
柳晶哑然。
过了两天,柳晶又找白雁哭诉。滨江市政府出台一条新政策:为了鼓励更多的教学精英投身到滨江的教育事业中,为了挽留滨江现有的教学精英,滨江市政府在西郊兴建几幢教师公寓。教绩杰出的高三老师可以分得近二百多平米的公寓,而房价每平米不足三千。
李泽昊就是属于教绩杰出之流。
这个打击对柳晶太大了。滨江市现在的房价都是每平米近一万,以前,她和李泽昊说,这一辈子,只想有一套五六十平米的公寓就好了,不然买个二手房。现在,二百平米呀,还不要多少钱,可是却是属于李泽昊和另一个女人的。
她花了十四年的心血,付出感情和心力,把李泽昊调教成这样,成果却是别人享受。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呢?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为什么现在偏偏是恶人活得趾高气扬,我们这些善良之辈却在这里忍气吞声?”柳晶很不甘,“以前,他总对我说要节省,不能乱花钱,现在我经常看到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听说,暑假时,他还带那个贱人出去旅游来着。”
白雁微微一笑,“你以为这是好事?”
“难道不是?”柳晶抹了一把泪。
“激情如火,可以燃亮半个天空。但能撑多少时间?烟火易冷!最终,所有的人都归于平淡。能在平淡的日子坚守着,我觉得那样的婚姻才能长久。”
“我怎么听不懂!”柳晶眨巴眨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白雁拍拍她的肩,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哭个痛快。
其实,白雁觉得一个人过,挺滋润的。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转个不停,白雁慌忙伸手抓住。为了睡得安稳,她晚上都把手机调成震动。
“喂……咳,咳……”白雁一接电话,嗓子有点哑,清咳了两声。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床上,白小姐。”冷锋带着笑说道。
白雁捂着话筒,小心翼翼地坐起,眼珠转了几转,装作很清醒很正常,“冷医生,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二十,我现在的位置是你家楼下的花坛前。”
白雁腾地从床上跳起,就往窗前跑去,探头一看,冷锋扬着手机,对她笑了笑。
她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啊”地尖叫一声,手机一丢,忙冲向洗手间。
结果,白雁赶到火车站,只来得及在月台上和商明天打了个照面,火车就徐徐开动了。
商明天站在车门口,对着白雁挥挥手,他张嘴说了什么,白雁迎着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想走近点,火车却越开越快。她跟在车尾追着,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追不动了,白雁弯着腰,按住膝盖,大口唿吸,抬眼看着火车在视线中成了一个黑点,不知怎么的,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次,似乎比上次送明天时还要难过,像今生今世见不着似的。白雁告诉自己要欢喜,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珍爱明天。
冷锋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等到白雁情绪平静下来,再把眼泪拭干净,转过身,他才向她走过去。
“咱们走吧!”他没有问她怎么了,或许他很清楚她怎么了,但他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去讨论。
白雁又回头看了看长长的轨道,胸口仍在起伏。
两个人上了车。
“你今天是什么班?”白雁问道。像冷锋这样的专家,医院恨不得他全年无休,但冷锋有时也给自己放个假。不然,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会让人崩溃。
冷锋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公路,“我今天休息。一会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白雁还沉浸在别离的伤感中,失神地托着下巴,随口问道。
冷锋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方向盘一转,车拐进了一条宽敞的街道。
“这不是原先那个旧城吗?”白雁看着窗外突然跃入眼帘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愣住了。
“对呀,那边是滨江最大的一个商贸中心,再过去一点是个带着湖泊的公园,四周是一圈高档住宅小区。哦,最西面建教师公寓。以后,这儿是滨江人口最密集的地段,环境也是最好的,服务设施周全,生活非常方便。”冷锋把车停在一个新建的售楼处前,率先走了进去。
冷锋讲的教师公寓,白雁估计就是柳晶的伤心地,进门前,忍不住扭头向西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看到两个眼熟的人,白雁不禁眯起了眼、停下脚步。不奇怪,现在九月底,马上国庆长假,辛勤的园丁们有时间为自己做点私事。
可是园丁好像心情不太阳光灿烂。
李泽昊的脸板得像块风僵的化石,埋头向前直冲,伊桐桐小嘴撅着,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趣的是,热恋中的情侣没有手牵手,而是一前一后,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老师,来看房呀!”白雁等李泽昊快走到跟前,笑吟吟地扬声打招唿。
李泽昊听着这耳熟的声音,一愣,抬起头,铁青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目光躲躲闪闪。而伊桐桐快捷地走到李泽昊身边,把手塞进他的掌心,挺直了腰,嘴角弯起,以示恩爱的程度无人可分割。
“你……也来看房吗?”李泽昊一问出口,感到有些奇怪,他去过白雁的家,房子挺大,挺豪华。
“陪个同事来的。哦,就是你和柳晶吵架那天,和我一起过去的冷医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泽昊脸上的红立时成了酱紫,巴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下去。
“昊,我走得有点饿了,我们去韩国餐厅吃烤肉,好不好?”伊桐桐可比李泽昊沉得住气,挽着李泽昊,娇柔地扭动腰肢,眼风瞟都不瞟白雁。
李泽昊的脸僵着,没应声,但也没拒绝。
白雁觉得好笑。李泽昊家境也不富裕,教师公寓的房价再便宜,算上装潢,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清楚这个时候,李泽昊是能怎么省就尽量地省。去吃韩国烤肉,心里面不知多心疼呢!换作柳晶一定会说:“老公,咱们回家自己做,干吗把钱给资本家赚!”
可惜伊美女和李老师没有默契。
“李老师,不知你们教师公寓有没有小户型出售,有的话,我也想订一套。”白雁浅浅笑着。
“你不是有房子吗?”李泽昊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白雁说是为柳晶订的。
“我离婚了。”白雁淡淡的语气,就像说“太阳出来了”一般自然。
可听在李泽昊和伊桐桐的耳朵里,却不亚如从五千米的高空扔下一枚巨型炸弹,把两人炸得血肉横飞。
李泽昊条件反射地侧身看着伊桐桐,伊桐桐丽容苍白,两眼发直,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心中的情绪有多么的不平静。
“白雁?”冷锋在里面转了一圈,没看到白雁进来,忙寻出来。
“就来,就来!李老师,再见!有空去我们医院玩玩呀,要是你女友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找柳晶,都是熟人,开开后门,不收钱。”
白雁挥挥手,一路小跑地走进售楼处。
李泽昊与伊桐桐像两根木桩,无言地向前移动。手虽然仍牵着,但却各怀各的一份心思。
怎么说呢,负心男人也不好做。
李泽昊认准了伊桐桐是今生的挚爱,咬牙做了回现代陈世美,与订婚十四年的未婚妻柳晶分了手,自然在学校里掀起了惊天波澜。李泽昊为了证明自己是屈服于真爱的召唤,而不是移情别恋,处处与伊桐桐秀恩爱,百分百地顺从伊桐桐。除了上课,两个人就如同一对连体婴似的。花前月下,举杯共盏,对镜画眉,着实过了一段赛鸳鸯的生活,也成功地堵住了众人之口。学校呢,反正是认教学能力,对老师的个人隐私,不太过问。
可是,一个多月之后,李泽昊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了。首先是伊桐桐现在居住的公寓和开的那辆跑车。原先,他以为是伊桐桐父母宠爱女儿,买给伊桐桐的。有次,伊桐桐的父母到滨江来,他请他们到饭店吃饭,交谈之中,得知伊桐桐的爸妈只是一般工厂工人,早已下岗在家。为了让女儿上艺术学院,差不多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现在年纪大了,盼着伊桐桐养老呢!
李泽昊当时坐在桌上心里面就打起鼓,等到把伊桐桐爸妈送走,他才问伊桐桐,那房子和车是哪来的?
伊桐桐支吾了半天,看着李泽昊严峻的表情,只好说了实话。
李泽昊一听就炸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嘶咬着他的心。他要伊桐桐立即把房和车全退给康剑。
“那我住哪里?和你一块挤教师宿舍,几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伊桐桐气愤地问道,“再说那车那房,我又没向他要,是他为他的负心买的单。”
“你现在是我的女友,却住着别的男人给的房,你让我这脸往哪搁?”李泽昊挥着手,攥起拳,有想打人的冲动。
“该搁哪就搁哪,反正在你没有房子之前,我不会搬出去的。”伊桐桐和他赌起气来,一点也不肯退让。
李泽昊气得甩门而出,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闹别扭。
后来,还是李泽昊先低了头,不然能怎样,分手这样的话,他舍不得也不敢说出口的。
暑假里,李泽昊接了几个家长的委托,为他们的孩子开小灶,另外还接了几个培训班的工作。只要能赚到钱,时间能挤得出来,他差不多什么活都接。
辛辛苦苦赚了一个暑假的钱,不够陪伊桐桐去一趟海南、买几件换季的衣裙。伊桐桐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几乎是月光族。和李泽昊一起后,她还收敛了点,但化妆品不能用太差,衣服按季要换新的,隔三差五要去饭馆换个胃口,时不时还要来点小浪漫,买束花、小礼物什么的。
李泽昊真的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教师公寓开工那天,学校开了大会,公布够条件住到教师公寓的教师名单。不出李泽昊所料,他分到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公寓,层次也很好。伊桐桐因是副课老师,又是新来的,没享受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个晚上,两个人兴奋得一夜都没怎么睡。伊桐桐心里暗道:自己这支潜力股真是押准了。
李泽小心翼翼地向伊桐桐再次提出退房、还车的要求,伊桐桐搂着他的脖子,没生气,也没回答。
学校开始缴集资款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你工作这两年存的钱呢?”伊桐桐得知李泽昊没什么存款时,呆住了。
李泽昊没敢说他的钱原先是和柳晶存在一起的,分开时,他没脸向柳晶要,“我……乱花掉了。”
伊桐桐急了,“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把我那房卖了,垫上这块,可能还够装潢呢!”
“不要!”李泽昊一口回绝。
伊桐桐瞪大眼,“你都到了这份上,还装什么清高。”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嘲讽。
李泽昊硬撑着,厚着脸皮找爸妈,找朋友,托人向银行又贷了点款,勉强凑齐了集资款,但伊桐桐却再没向他露个笑脸。
他为了逗伊桐桐开心,今天拉着她过来看房。公寓刚在打基础呢,到处都是泥土和砖块,李泽昊却忍不住憧憬起家中的布置来。
“桐桐,你爱画画,咱们把西面那个房间专门装成你的画室,好吗?”
“装,装……”伊桐桐白了他一眼,“你拿泥装,还是拿砖装?”
李泽昊心里面“咯噔”了一下,没有作声。
伊桐桐偏偏不怕死地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是一*股的债了,这装潢的钱,你还向谁借去呢?就凭你那几个工资,又要还债,又要生活,还要装潢,真是天方夜谭。”
“我会想办法。”李泽昊冷冷地说道。
“你以为这和你讲题目一样,想就能想出来吗?反正我要一次性到位,马马虎虎的,我不会搬进来。”
李泽昊张了张嘴,一甩手,“不搬就不搬,没人求你搬。”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
伊桐桐没想到他讲话这样冲,一委屈,脸也拉下来了。
真是见鬼,这闹气的场景竟然被白雁撞见。
伊桐桐气得牙痒痒的,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事,她满心满眼都是“康剑离婚了”这个消息。
他为什么离婚?离婚多久了?心扑通扑通地跳,直恨自己后知后觉,到现在才知道。
两个人走到了路口,李泽昊松开她的手,把停在边上的摩托车推了过来,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吼问道:“你回不回去?”
“我没聋,你不要这么大声。真是个乡巴佬。”伊桐桐吼了回去。
李泽昊咬了咬唇,突然一跃,跳上摩托车,发动引擎,唿地一下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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