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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县,位于凤阳府西北,距凤阳县城二百里。出凤阳府经滁州过淮河,车马船,行至六到八日,即可直达大周朝京师所在之地应天府。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洪武二十四年杏月朔日,早已过了惊蛰节气,江南已是和风细雨春风拂面的季节。可怀远县城,下着微雨的早晨,却是春寒料峭异常的寒冷。
城东翠竹街上座落着一座五进的大宅,大门外两盏气死风灯映着门楼上“陆府”两个大字。门口左右两座护宅石狮,庄严大气中透着温顺质朴。与那官衙门前的石狮强悍威猛又有所不同。
陆府又被怀远县的百姓称为“陆半城”,并非是陆府占了半座城池,而是因为这里是大周太子太傅陆大人的祖宅。陆府二朝三代出了两位太傅,如今的陆太傅,是陆老太傅的嫡长子。
虽说陆太傅如今久居京师应天府,可陆府在怀远县仍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陆府的祖宅住着陆府的三爷,陆太傅的胞弟陆承耀一家。
寅末时分,天灰蒙蒙的染着一层黑色,星月被遮进了乌云中,连个余光都不肯透。陆府内宅,假山树影被微雨浸润的透着一股子寒凉。
中居内宅门被人轻轻的打开,守门的婆子哑着声,躬着个身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只见门开处,二个梳着双丫髻一身绿色细棉衣裳的小丫鬟,一个手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一个提着个藤萝编织的小箱,扶着一位头戴风帽,穿着蓝色披风的小姐从门内走了出来。
提着风灯的小丫鬟一脸的不高兴,朝那开门的婆子瞪了一眼,这才扶着小姐往西跨院的角门而去。
“采星,你跟个粗使的婆子较什么劲,等下回了三夫人就是,没的失了大小姐的身份!”提着藤箱的丫鬟年纪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倒是颇有些大丫鬟的气势。她们是大小姐身边近身服伺的一等丫鬟,说话做事都代表着大小姐,和一个婆子置气,确实不应该。
“采月,我哪有说错!大小姐晨起读书,那是三老爷允了的。平日里大小姐总是想着,这些人白日里做事辛苦,不愿一大早的麻烦她们,宁愿自己绕个远路也会避了她们去。可今儿天气不好,若不是咱们这做奴婢的怕湿了大小姐的鞋袜,也不会借了中居内宅的门,哪还能由得她一个婆子在那里说嘴!”采星一向嘴快,也最见不得这些婆子,守着自己的差事拿乔作事儿。
被二个丫鬟称作大小姐的正是陆承耀嫡出的女儿,是陆府大房、二房、三房三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姐,陆如雪。
两个丫鬟平日里都是什么性子,陆如雪又怎会不知,只是在她看来,二人不过还只是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也不拘着她们的性子,只要不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就由着她们吵上一会儿。
二个丫鬟见大小姐不吱声,吵了几句也觉得没了意思,扶着陆如雪一路延着抄手游廊往西跨院而去。往西还要再经过一个院子,过了角门,这才能抄近路进西跨院。采月昨儿已向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要了角门的钥匙,今儿这角门外倒是没有守门的婆子。
刚要开了角门,就听院墙另一边传来人声。说话的人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沉静昏暗的早上,仍听的很是清楚。
“姨娘还是回屋吧,这大早上的天头凉,院子里黑漆漆的也没个亮,有什么可看的?回头再着了风,又该头痛了!”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有些苍老,还带着些没睡醒的困意。
“睡!哼!”女人冷哼一声,“我这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抬头就是这四方的天,抬脚就是这四方的地,在这院子里一困就是十一年。十一年啊!也不知我那女儿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曹妈妈你却还让我睡,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悲愤的哭意,陆如雪甚至还听出了这话里的恨意。
抬手示意两个大丫鬟不要出声。这两个女人她虽见的不多,可却知道年轻的那个正是二伯陆承宗的妾侍,陆府庶出二小姐陆如霜的亲娘,也是整个陆府唯一的一位妾侍。
陆府家规,男子年满二十五,膝下无子者方可纳妾。二伯今年37岁,25岁前一直未有所出,这才纳了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为妾,生了陆如霜这个女儿,所以陆如霜只比陆如雪小一个月。
之后这个女人因为生了女儿,慢慢的不把二夫人放在眼里。陆老太夫人不喜欢她,所以等到陆如霜满了周岁,就将这个女人送回了祖宅。而陆如霜则跟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去了北平府,从正七品的推官坐起,三年后升至正六品的通判,如今已经坐到了正五品的同知。明年,三年任期将满,而这一去前后就是八年。
陆府家风纯正,上到曾祖,下到少爷都不曾纳妾,所以二老爷原就对纳妾有些不喜,太夫人将妾侍送回祖宅,他也从未提出过异议。不过因为膝下一直无子,所以三十岁的时候,由二夫人做主,又给二老爷纳了一房妾侍。只是任上七年,仍是无所出。
陆如雪脑袋里想着这些,耳朵却静听着院墙内的动静。她本性不喜内宅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可自己的母亲性子绵软温和,若是她再不帮忙盯着些,只不定这府里会闹成什么样子。
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婆子的声音,“诶哟,我的个亲姨娘诶,您就是不为着自己想,也要为二小姐想想不是,您这些话若是传到太夫人耳里,只不定就将您送去了庵堂。虽说在这祖宅里您是见不到二小姐,可也总比去了庵堂日子过的舒服不是?至少您还有个指望呢!”
“指望,你当然有指望了,虽说二小姐是我生的,可那也是你的孙女,别人不知你心里想什么。曹妈妈,难道连我你也想骗吗?”女人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子狠劲儿。
陆如雪站在院墙外,险些惊呼出声,如果刚才那些话不是她听岔了,那这个陆如霜,这个自己叫了十多年妹妹的陆府二小姐,根本就不是二伯的女儿,而是这个姨娘和曹妈妈的儿子所生。采星和采月也听呆了,若不是陆如雪及时捂了二人的嘴,只怕她们已急呼出声,而惊了院子里的人。
注:①杏月朔日:二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