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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出大事了!”连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老夫人被抬回来了!”
“什么?”相宜吃了一惊:“被抬回来了?”
不是该在大牢里关着,等着过些日子开堂再审的,如何限制就被抬着回来了?相宜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门口,拉住连翘的手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错不了,听说是广陵官府里头派人过来说老夫人生了病,让大老爷暂且先将她接回来,可大老爷不愿意,只说这案件还没审完,如何能罔顾国法,将犯人私自接回家。三老爷听了气不过,赶紧与三奶奶一道去大牢里接了老夫人回来了,现儿正在三老爷院子里头呢。”连翘说得眉飞色舞:“听说大老爷已经派人去找族长了,说是要分家!”
相宜“哦”了一声,这分不分家,跟她没关系,最主要的是,她想要那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绳之以法。虽然她很鄙视骆大老爷的做法,但从她的角度来看,骆老夫人是绝不能轻易放过的,如何就能从大牢里接了回来?难道是病得厉害,朱知府怕她死在大牢里,于脸上不好看?
“分家?”正在外边晒莲子的秦妈妈笑了起来:“老夫人还没落气呢,就说要分家,骆大老爷是要咒他娘死得早不成?”
连翘蹲在地上替秦妈妈剥莲蓬头:“谁知道呢,反正大老爷这两日就一直在主院里头转,也不知道他找到什么值钱的没有。”
走廊里摊着大半边莲子,圆滚滚的在地上溜来溜去。昨日秦妈妈带着连翘出去摘了一大堆莲蓬回来:“咱们剥了莲子熬粥喝,清心去火,再好也不过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这时候的莲子已经熟了,又不老,是最好弄了吃的季节。剥了壳就吃,鲜嫩无比,熬粥来喝,清香扑鼻。相宜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秦妈妈他们在剥莲子,心里暗自揣测,父亲找了那个所谓的族长来分家,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骆老夫人那般厉害的人,还能让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吃了亏去?
骆家早就没落,本来骆家的族长是相宜的祖父,后来他过世了,族里就另外推选了一位出来,这位族长说起来是广陵骆氏的族长,其实也并没多大声望。骆氏已经式微,一部分迁走,剩下的在坐吃山空以后,慢慢的脱去了富贵人家的底子,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过日子,有的穷得叮当响的,年关时分还要到骆氏族里来讨些救济才能买肉过年。
这位族长名叫骆三太爷,是骆大老爷的三叔,但素日里见着骆大老爷,就有如那蚂蚁见了蜂蜜一般,巴结得紧,今日听说骆大老爷请他来主持分家,心里头高兴,肯定有油水好捞哪!赶紧吩咐了一声,将家中四个下人都带上充场面,颠着步子就过来了。
骆大老爷听说骆三太爷过来了,赶紧迎到了门口:“三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骆三太爷眯着小眼睛瞅了瞅骆大老爷:“怎么就想着要分家了?难道你老娘……”
“昨日知府大人派人过来说,我母亲得了重病,让我们去接了她回来。”骆大老爷一脸悲伤,用袖子掩了半张面:“哎,这大牢里的日子真不好过。”
“可不是?”骆三太爷也跟着叹息了一声:“那地方是人过的?”
骆大老爷恨恨道:“其实倒也不是有什么不好过,我叮嘱朱大人给我母亲单独放了一间,还让余妈妈伺候着,只是没想到我那三弟,故意去捣乱。本来我母亲已经适应了大牢里的饭食,他和他媳妇却炖了一只鸡送了进去……”
骆三太爷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里虽有几分鄙夷,可还是装出惊奇模样来:“送只炖鸡又如何?难道那鸡里头还有什么古怪?”
“唉,这鸡里头有什么古怪我是不知道了,只是母亲吃过以后就不舒服,朱大人十分关心,特地喊了个大夫到大牢里替我母亲诊脉,说是饥饿之时忽得了油重的东西,暴饮暴食以后胀了胃,引发了身子不适。”骆大老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吃东西,又岂能是饥一时饱一时的?”
“那倒也是。”骆三太爷直叹气:“唉,既然老夫人病重,那便过几天再分家不迟。”
“可是我那三弟,竟然将母亲接到他院子里去了,还不知道贪下什么来没有,故此我特地请了三叔过来帮我主持下这分家事宜,趁着母亲还在世,先将这个家给好好分匀称了。”骆大老爷徐徐的塞过去一个荷包:“这里头一点小意思,权当三叔的辛苦费了。”
骆三太爷叉开几根手指,将那荷包抓到手里,不动声色的放到了袖袋里边,朝骆大老爷微微一笑:“族里的事情,我当然要好好管一管,免得你们兄弟间伤了和气。按着理说,你们三兄弟也不能平分家产,大房总要照顾些。”
骆大老爷见骆三太爷懂味,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可不是呢。”
这些日子他一直打发着人盯紧了主院,却没见二弟与三弟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自己去主院找过几次,那几个大丫鬟就是不肯将梳妆匣与骆老夫人贴身的小箱子给他。有一次争执起来,那青萝与青箬索性喊了主院的丫鬟婆子抄了棍子与扫帚来赶他:“大老爷,我们虽然是奴婢,可却是老夫人的奴婢,老夫人的东西都交给我们在管着,她回来了以后我们便要分文不少的交到她手中。大老爷若一定是要来硬抢,那奴婢们也就顾不上你主子的身份了。”青萝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棍子敲得门砰砰响,横着眼睛望向骆大老爷,眼里全是威胁。
骆大老爷虽然也带了几个长随过去,可看着那二十来个婆子丫鬟气势汹汹的模样,也唬得没了胆儿,灰溜溜的回来了。到了自己院子越想越气,真恨不能将那几个大丫鬟都拖出去,好好打几十板子才是。
硬的不行来软的,骆老夫人回了骆家,自己便找来族长为自己来分家,再怎么样来说,骆老夫人也只是个妇道人家,还能不听族里的安排?自己是骆家长子,分家什么的,当然要倾向于自己些。
骆三太爷由骆大老爷领着,朝骆三老爷的院子里走了去,还没到门口,就听着里边闹嚷嚷的一片,对面路上有个婆子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那人肩头上背着一个药箱,一看便知是大夫。
“怎么了?”骆大老爷慌慌张张迎了过去:“老夫人又不好了?”
那婆子瞥了他一眼:“老夫人从大牢里回来就没什么时候好过。”
大老爷实在可恨,自己不去接老夫人,还在骆府里放出风声,说是自家老爷与奶奶害得老夫人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又假惺惺的过来表示关心了。
骆大老爷看了骆三太爷一眼,意味深长道:“我母亲从大牢回来,一直就住在三弟院子里边,连主院都没回呢。”
骆三太爷连连点头:“这可真是蹊跷。”
带着大夫进院子的婆子心中气得很,主院那边骆大老爷日日要去转悠,老夫人还怎么安心养病哪?在家老爷与夫人把老夫人迎到自家院子住着,做个眼不见为净,想要老夫人心情好些,没想到却被大老爷这般诬陷!
只是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如何好去管老爷们的事情,婆子拉长着脸带着大夫走到了内室:“三老爷,奶奶,大夫来了。”
骆老夫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无精打采。那张脸比刚刚入大牢时瘦了一圈还有多,脸色也很难看,全是蜡黄颜色,上边浮出了一块块的斑纹来。整个房间里充满一种难闻的酸臭味,该是骆老夫人刚刚呕吐了一番,那种气息实在有些令人作呕。
大夫走到床边,伸手给骆老夫人切了脉,神色有些凝重:“老夫人这病,有些为难了。”
骆三老爷听着吃了一惊,面色惶惶:“大夫,你一定要救家母,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救她!”若是自家媳妇不愿意将五万两银子拿出来,大不了将那三间铺子给卖了,拿了银子给母亲治病就是。
骆三奶奶守在一旁低头不语,心中暗道,自己的夫君实在不会说话,那些药堂的大夫,个个都黑心,得了这句话,肯定会尽着贵重得药材来,还不知道刚刚到手的这五万两银子够不够呢。
这银票还未曾捂热,就要飞走了,骆三奶奶心中肉痛得很,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骆三老爷,咱们到一旁说话。”大夫看了看骆老夫人,见她半眯着眼睛在那里,知道她还醒着,不想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扯了骆三老爷就要往一旁去,没想骆老夫人却开了口:“站着,就到这里说,还怕我听了去不成?”
那大夫脚下一滞,无可奈何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你这病,一定要好好的静养,不要操心过多,除了最近饮食不当,还有忧思成疾,老夫人若是不能安心休养,只怕是难得熬过这三个月去。”
听了这话,骆老夫人嘿嘿的笑了起来:“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大夫说三个月,怕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些罢了。”
这几日晚上做梦的时候,她都梦到了死去的钱氏,早上起来,全身都是汗涔涔的一片。
第九十二章且看苍天饶过谁
冤有头债有主,钱氏果然找过来了。
骆老夫人第一次做梦见着钱氏的时候,她穿着的是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头上一支碧玉簪子,十分清爽,面容还是像她刚刚嫁到骆家来的那样端庄。她慢慢的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笑了笑:“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
“你、你、你……”骆老夫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清楚得很,钱氏已经过世了,可为何她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左顾右盼的看,想寻余妈妈与几个伺候着的大丫鬟,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影。
“母亲,为什么要惊慌?媳妇给你来请安了。”钱氏柔柔弱弱的眉眼,一点点的逼近了过来,骆老夫人越来越紧张,慌乱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靠近,蓦然便变成了一只老虎,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她扑了过来,骆老夫人“啊”的惊叫了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余妈妈站在床边,焦急的推着她:“老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骆老夫人伸手抹了下额头,一手的汗:“我做梦见着钱氏了。”
余妈妈也唬了一跳,赶紧替骆老夫人用帕子擦汗:“老夫人别想太多,钱氏是过世七年的人了,早就投胎转世,魂魄都不在了哪。”
尽管余妈妈极力在安慰她,可骆老夫人还是心中惴惴不安。后来几天连续都梦到了钱氏,有时候变成猛兽,有时候化身长蛇,还有时竟然变成了长孙女相宜那模样,张开十指朝她扑了过来。
骆老夫人精神越发的衰了,她从大牢回来不敢去主院住,坚持要住到骆三老爷院子里头,因为她那阵子正是在主院里设计了钱氏,她害怕钱氏会在主院里头等着她。钱氏是个守礼的,小叔子的屋子,她总不会进来。
可是骆老夫人失算了,钱氏还是很准时的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这是自己大限已到了,骆老夫人十分悲哀,自己做了那亏心事,总有得报应的时候,这是钱氏在缠着自己要去阴曹地府算账了。
大夫见着骆老夫人那般说得笃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骆老夫人,你主要还是深思竭虑,要多多静养。”
骆三老爷听着这话,知道母亲好起来已是无望,全身发软,眼中流出泪来。骆三奶奶赶紧扶住了他:“夫君,你且镇定些,大哥过来了!”
门口出现了两条身影,骆三太爷先一步跨了进来:“大嫂,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骆老夫人睁眼见着骆大老爷与骆三太爷,心中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冷笑了一声:“余妈妈,你去主院那边叫青萝她们讲我放财物的箱笼搬过来,还有这些年的账簿子也一起搬来,我要跟老大好好对下账目。”
“是。”余妈妈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骆大老爷听着骆老夫人的话,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又慢慢的提了上去,母亲为何这般爽快就答应要查账?莫非她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
“母亲,现在你身子不好,咱们暂时就别提这些事情了。”骆大老爷假惺惺的说得关切:“等你身子好了些再查也未尝不可。”
“老大,你也不要装模作样了,就连你三叔都喊了过来,难道还会再等几日?分明早就做好布置了。”骆老夫人摆了摆手:“只听说你日日在我主院里软缠硬磨着我的丫鬟们将那些箱笼给你瞧,现在我让他们都搬过来,你反而不要了?那好,我派个下人去追余妈妈,让她不用去了。”
“不不不,既然母亲以大局为重,那儿子也不能拂了母亲一般好意。”骆大老爷笑得十分勉强:“刚刚好三叔今日过来看望母亲,不如让他主持着分了家。”
“好好好,分家就分家。”骆老夫人气得全身冰凉,虽然自己疼爱幺儿,可在骆大老爷身上,可没少花银子,广陵府里这正七品的推官,还是自己花了不少银子才堆出来的一顶乌纱帽,真真是银子喂了狗,老大活脱脱的一只白眼狼!
自己还逼着灵儿替他去说好话,要给他弄去做县令,这可真是……骆老夫人咬着牙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不管旁人非议,先将幺儿给弄出去呢:“老三媳妇,你让下人传我的话,把几院里的主子们都给我喊到这里来,商议分家之事。”
骆三奶奶心中激动,赶紧让自己贴身婆子丫鬟出去传话,听着说要分家,骆二奶奶赶紧让人去寻了骆二老爷回来,夫妻两人飞快的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商议,不知道分家能捞着些什么。
“不用说,肯定是大哥最占强。”骆二奶奶很不满意:“竟然去喊了三叔过来,明摆着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骆二老爷直叹气:“咱们可是二房,又不是大房。”
骆二奶奶直顿足:“为什么你就不早生一年。”
骆二老爷顿时只觉自己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相宜得了消息倒也不奇怪,淡淡一笑:“这可终于要分家了。”
“可不是?”秦妈妈与方嫂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这宝都闷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揭盅了。”
连翘跟在相宜身边,睁大眼睛问:“这个分家跟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干系?为什么她也要去?走到三老爷院子也有很长一段路哪。”
“分家跟我们姑娘没什么好处,只怕他们还想打秋风将姑娘母亲的嫁妆撮弄了去呢。”方嫂笑了笑:“咱们可得留点心。”
“有妈妈和嫂子在,我就安心了,还怕他们想出什么鬼点子来?再说了,妈妈嫂子不总是说要我寻个机会离开骆家,这可不是个大好机会?”相宜笑了笑,她还巴不得分家的时候闹了起来,那自己也好趁机跟骆家脱钩——她正愁找不到离开骆家的理由,这可不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
“姑娘说的也对。”秦妈妈点了点头:“若是他们正算计到姑娘头上,咱们正好也赶紧走,这个地方住着,真是憋气得很。”
连翘听了眼睛一亮:“真的可以走?太好了!”
主仆几人一路商议妥当,心中有了数,这才迈步走进了骆三老爷的院子,前院已经站满了人,见着相宜进来,丫鬟婆子们让出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院子的大树下边放着几个箱笼,骆老夫人被人抬了出来,坐在树下边,余妈妈撑了一把油纸伞给她挡住日头,斑驳的影子在她脸上跳跃。青萝与青箬正在拿着账簿子报数,声音清脆不过,旁边骆府的管家权当了账房,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个不停。
这是在大清算了?相宜好奇的看了看那几个箱笼,看起来分家之前要起底了。她的目光慢慢的扫了过去,见着骆老夫人那灰败的脸色,心中忽然有一种痛快之感,虽然朱知府并未当场宣判,可骆老夫人在大牢里住了这几日,也够她捱的。刚刚过来的时候,听着一下丫鬟婆子在细细议论,请来的大夫都只说老夫人的病好不了,静心休养或许能过三个月,若还是忧心竭虑,只怕是半个月都难得熬。
相宜有些遗憾,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在刑场上?母亲是骆老夫人害死的,她身上背负着血债,该是要用血来还的。朱知府竟然将她送回了骆府,不摆明着是想要包庇她,让她在府中寿终正寝?
这官场果然黑暗,真是官官相护,自己人小力微,如何能斗得过那些阴险之人。相宜眼睛盯住骆老夫人,愤恨交加,真恨不能手中有把刀子将她扎出几个窟窿出来。
骆老夫人本来倾耳听着那边结算,忽然觉得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脸过去看,便见相宜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有着深深恨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那双眼睛,跟死去的钱氏何其相像!
只不过钱氏总是柔柔弱弱,而她的女儿却多了几分刚强与不屈。骆老夫人失神的望了一阵,忽然间有些胆怯,站在那里的相宜瞧得久了,仿佛与梦中那钱氏重叠了起来——她也是穿着浅绿色的衣裳,那般相似的眉目——骆老夫人捂住胸口,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阵子,那些账簿子才算了个结余出来,一共还剩三万六千两银子。骆大老爷一听,顿时白了脸:“怎么只有三万六千两银子?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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