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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石劲的脸孔胀得发紫,他最不能容忍有谁哪怕是自己的亲人挑拨他和老板之间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感情,最不能容忍有人说他自己没本事挣钱,不受人尊重。
石劲和乾隆集团的董事长秦伯乾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在学校又是同班同学,感情非常深厚。直到秦伯乾通过其有权有势的父母和官运亨通的哥哥帮助,下海成了大富翁,两人的差距才显现出来。石劲的父亲是个烈士,这才能够有幸和秦家同一大院,却不能给他任何事业上的帮助。好在秦伯乾动用关系把他弄进部队,这才能有姑娘看得上他。石劲很感激秦伯乾,暗暗下决心不给秦家丢人,不让别人把自己看成无能的后门兵。虽然时代因素造成了他与大学无缘,可他勤学苦干,很快成为部队里面有名的神枪手和格斗高手。在一次剿灭毒贩的战斗中,他为了保护战友而失去了三根手指,虽然获得了不小的荣誉,却也因此无法持枪,失去了继续呆在精英队伍的资格。
秦伯乾为自己的挚友鸣不平,并热诚邀请石劲加入自己的公司,并破格请他担任保安经理一职。尽管石劲已经残疾,不能再施展拳脚,却可以教给保安们各种有效的格斗技巧,那些保安虽然是些地痞流氓出身,却碍于石劲与老板的特殊交情,都尊称其为石大哥,况且他的格斗教学也的确令他们佩服,让他们在那个时代的圈内逐渐占据了本市第一黑帮的地位。石劲当然知道秦伯乾黑白通吃,但他本人更重义气。认为秦伯乾是自己的好兄弟与恩人,那些非法的勾当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纯属是某种必然,他也不去过问,只要自己不干坏事无愧于心便可。
为了报答秦伯乾,并表示自己不是白吃干饭的闲人,年过四十的石劲再次拿出旁人难以理解的吃苦精神,加倍努力工作和钻研技术,最终成为公司制造行业的主要技术人才,为公司争取到不少大的合作项目和外地市场。秦伯乾不住地答应要给他分红,并且要他持有一定数量的股份,可石劲总是摆手说没有必要谈钱,伤兄弟感情,因为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渐渐地,秦伯乾成为烟州黑道上的巨头,即使在纯粹的商界,他也能算进烟州前二十名的富翁,从单纯的娱乐行业扩展到了房地产,近来又兼并了一家药厂和一个养殖基地,光正式职工就有近千人,总资产已超过十个亿。此时公司已经从传统的粗劳力向科技化转型,技术人员和装备更新换代太快。公司每年增加不少海归和本地的博士硕士,石劲很快就吃不住了。但他理解自己的兄弟,毕竟办实业需要高科技,光凭经验是办不成大事的,自己不能占着位置却不立寸功,于是自觉地退出技术部门;由于保安部门增加了秦伯乾从各地军界挑选的拔尖散打高手,比自己强出太多,石劲感到莫名地悲哀,于是同时也辞去了保安经理一职。石劲的妻子所菲有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感觉,而石劲则认为自己所付出的远远不能报答秦老弟的恩情,绝对不能抱怨。他在临近五十岁前又刻苦学习英语、金融和会计,虽然不能在高层为秦伯乾出谋划策,可也算是鞠躬尽瘁了。直到近几年社会上对秦伯乾极其负面的传闻越来越响,石劲才心灰意冷,他明白那些公益电影院的观众、希望小学和灾区幼儿园接受慈善捐款的孩子们享受的一切都是秦伯乾用鲜血清洗的脏钱。
石劲终于决定彻底离开。原来他之所以为公司殚精竭虑,除了报恩和兄弟情谊,还为了念书不争气的儿子石晓峰打算。石晓峰智商中等,学习水平一般偏下,又不善于交际,身体素质又差,几乎一无所长。现在社会竞争激烈,高学历都很难找到理想工作,石晓峰大专毕业又能干点儿什么呢?思来想去,石劲便再次豁出老脸,恳请秦伯乾让自己的孩子进入乾隆集团,不管工资如何,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心满意足了。秦伯乾倒是爽快地答应了,这更令石劲感激涕零。对秦伯乾来说,这样规模的大企业,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况且又是值得信赖的家庭出身。秦伯乾正好最近靠强买强卖兼并了一个业绩不错的制药公司登峰药业,打算以此名义发行股票,又嫌资金不足,好在有单觉金的女儿“做媒”,便和单觉金搞强强联合,一起推动药厂在深交所上市。这样一来,本来允诺石劲的二十万股份不仅能有不错的分红,并且上市最少也能炒到二十元,这笔原始股足以让石劲得到四百万元,成为有钱人。可石劲一直不好意思提这事,作为回报,秦伯乾把石晓峰安排在了药厂的核心技术部门,平时也只是打扫打扫卫生,没什么重活儿,每月可以拿两千元。
按说他赴汤蹈火了一辈子,是乾隆集团基层干部里面最大的功臣之一,甚至比那些中高层也毫不逊色。单位的人无不尊敬佩服自己,提到石劲这个名字谁都要翘大拇指的。他多次请单位的老职工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大家都拍着胸脯作保证,让他放心好了。可石晓峰自从上了班,就没见他高兴过,加上性格孤僻,也不爱说话,最终造成了父子间莫名其妙的隔阂。石劲性格刚硬,从不轻易向儿子展示父爱,可他在心里却后悔得痛心疾首——儿子再也不可能与他交流了,哪怕是一如既往地抱怨。
“不能去找老秦,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绝不去麻烦他!”石劲不顾所菲的哭闹,沉静冷漠地说,“我这辈子,只会让别人觉得亏欠我,我绝不会亏欠别人,这是我做人的品格!”他一甩手就离开了。他在单位和气老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谁也不肯得罪,但在家里却总是火气很大,母子俩都有些怕他。
将近五点,医院通知夫妇二人,石晓峰已经脱离危险,但也无法再开口说话了,请家属节哀。但与此同时,强调要保住生命,必须继续交纳费用。
深夜,所菲哭成了泪人,几近晕厥,最终,她决定去自己的小姨子那里诉苦。整整一个晚上,石劲蹲在家门口的石阶上狠狠地吐着烟圈,一边悲哀,一边愤怒。他爱儿子,也恨儿子——为什么偏偏非要被车撞,逼得自己不得不放下保持几十年的高尚品质和无私名誉,拉下老脸去向多年的至交索要钱财?
而所菲则已经决定,如果次日丈夫再不去找秦伯乾讨要原始股,就立即跟石劲离婚。石劲虽然不见得怕失去妻子,却很害怕外人看到传闲话,自己一生光辉完美,又岂能容忍离婚这个污点?
这时已经是清晨五点多钟。
电话突然响了。他多么希望是好久不联系的秦伯乾主动找到自己,坚决要给自己那份钱!倘若是这样,那自己勉强接受也不算丢人。
可这不是秦伯乾的号码,甚至并非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陌生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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