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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深幽空荡,这种地方,无论装潢的多么像个酒店,也难掩其阴气重重的一面,再热的夏天,不开空调的医院也会渗着阴风,更别说是这样的冬夜。霍朗的大衣盖在阮阮的身上被一起送进手术室,手臂上被血沾湿的地方冰凉一片,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和马甲,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他不知道巫阮阮去见了谁,会弄的这么狼狈。但是她一个二十几岁的成熟大人,总不会像小姑娘一样给几颗糖果就乖乖跟人离开,那么大的酒店,有保安有前台,她如果不自愿,谁能强行将她带走?如果是陌生的不法之徒,也不会瞄准的阮阮这样的孕妇,退一万步讲,这人就是个BT,但他总不会是一个很有钱的BT,掳走一个孕妇还要去开那么高级的房。
如果是相熟的人,哪怕是她已经离异的丈夫,又怎么会对温暖善良的阮阮吓得了这么狠的手。
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那个男人!
如果这是在叙利亚,如果那个凶手敢出现,他会毫不犹豫的拔出枪来对他的头,一枪毙命,管你天大的借口,都不是来伤害这么柔软的一个女人的理由。
手机在贴身西裤里嗡嗡响个不停,霍朗掏出电话,目光淡淡的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带血的手指轻轻滑动屏幕,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女人带着紧张的责备声,“霍小狼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呢?”
“忙。”他没什么情绪去回应。
“这都几点了你还忙?沈茂这是拉你回去做牛做马啊?”
“妈!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事能不能不啰嗦?”
“小狼你又心情不好了?”
“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地方是好的。”
“那我给你说点好的,我刚到公司就收到从叙利亚寄来的照片,我已经安排好给你寄去中国……”
“不用了。”他打断了母亲的话,“别再给我寄这些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我不想看到。”
电话那边的女人沉默几秒,忽然开口,“你有女朋友了?”
霍朗果断挂掉电话,他现在不想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没有女朋友,他只是刚刚想到自己可能会有女朋友,然后这个女人就生死未卜,他很自责,是自己把她带出来,却不能保她一个周全,如果阮阮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不知道如何说服自己原谅自己。
现在的他,不想高高在上的王者,倒像一只原地打转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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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东匆忙赶到酒店也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敲了能有半分钟的门,也不见霍霆来开,他焦急的吼道,“霍霆!”
他狠狠的在门上锤了一拳,找来楼层服务员,“来来来,你把1322的房门给我打开。”
“这不行的先生,这不符合规矩。”
酒店服务生,是一种见闻十分广博的职业,至少在捉歼这一块,每个服务生一辈子都能遇见过几回,这儿的酒店高档,别说像孟东这种一看就是媳妇儿给带了绿帽子单枪匹马的杀来,还有带着记者长枪短炮保镖成群候着的,那叫一个无奇不有,花样百出。
“规矩你妈!规矩你大爷!老子的人要死在里面了!老人的人给老子打电话说受伤了对老子喊救命!现在就给我打开!你他妈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这条人命要是出在你们酒店,叫你们老板吃不了兜着都他妈走不了!”孟东瞪着眼睛朝他大吼着,什么斯文教养都不知道跑到哪个花果山看猴去了。
孟东其实原本也是个富家子弟,家境比霍霆殷实得多,只是他离家比较早。他14岁的时候就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生生给他亲妈气死,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比一个出息,家里就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妈死了,爹不待见,哥哥姐姐们一个个恨铁不成钢也懒得理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孟东一个倔脾气上来就和家里断绝了来往,14岁的时候他还在上初中,背着书包就离家出走,扔了所有的信用卡,连条背心裤衩都没带出来。而当时的霍霆就是人见人爱芝兰玉树的好少年,和孟东不一样,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攒钱,反正他有钱也没什么地方花,于是孟东住的房子,是霍霆给租的,孟东的学费,是霍霆给交的,孟东吃的用的是霍霆给买的,就连背心裤衩,没有霍霆他也是休想穿上。孟东的大哥和大姐来给他送钱送衣服,他连大门都没让进,一个垃圾桶给拍了出去。而孟东是为什么和家里闹成这样呢?就是因为他喜欢男人,他早恋就算了,他还早恋个男人,早恋个男人就算了,还玩的明目张胆,明目张胆就算了,对方还是个有头有脸的政客独子,俩人的艳照在报纸上印成了脸盆那么大,彻底毁了两家人的脸面。孟东的大哥一看孟东屋里果然还站着个小男孩,二话没说就对霍霆一顿毒打。全世界的人都嫌弃孟东的时候,霍霆没嫌弃,无缘无故挨了顿揍,鼻梁都骨折了,也没和自己翻脸。孟东觉得霍霆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啊,差一点就改姓叫霍东了。后来孟东一边上学一边混着,富家公子哥不当,当起了半个社会混混,等他长大了,也觉得自己没脸回孟家,自己妈都能气死的人,就是畜生,他不过是被霍霆捡回家给家化了而已。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整天窝在公寓里混吃等死的过日子,霍霆突然从天而降一大笔资金,说要带着他创业,他是不会创业,但他想着有霍霆的事儿肯定差不了,俩人摸爬滚打的先后收购了三家电子科技公司,一手弄响了现在的Otai名气,前后五年的时间,他从一个混混变成一个副总,孟东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他妈,最不能辜负的人,是霍霆。
霍霆对他的感情,是友情,他比谁都清楚。而他对霍霆的感情,是爱情,他和霍霆也都清楚。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和霍霆说完自己的心思之后,霍霆没有表出现预期中的厌恶,只是十分淡然的看着他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你想要的这种爱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没有希望的事儿想着就是平添烦恼,如果你觉得和我当朋友是种煎熬,那就离开Otai,工资一分不少的结给你,以后我不会再参合你的生活,彻底断了你的念想,自己找个能接受的好好过日子去。孟东没有离开Otai,他没想着能霍霆能给他他想要的爱情,说的直白点,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谁会为了这点情啊爱啊断了二十几年的哥们情意,他是真真切切和霍霆穿过一条裤衩的人,虽然还是在几岁的时候。
孟东是眼睁睁的看着霍霆和阮阮从恋爱走到婚姻,幸福的都能滴出蜜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从来不缺情人,只是有一个人被他放在心底而已,如果霍霆过的好,他觉得就不白费自己这么豁达的感情成全。
可是现在霍霆过的不好,他比谁都不愉快。霍霆和阮阮的感情问题,他从来不插嘴,霍霆是个男人,一个当了父亲肩负家业的男人,他能一个人拍着桌面就成立一家企业,他的决定一定不是唐突和荒谬的,他孟东是霍霆的小狗腿,就一辈子当小狗腿也认了,所以不管霍霆做什么样的决定,孟东负责的只有执行。
面对什么孟东都能泰然处之,就是面对霍霆的安危不行,再不济,这人也得在他身边喘气,他才能活的安生啊!
所以当酒店这个奉公守法的好服务生拒绝给他开门时,孟东真想像小时候那样,操起走廊的垃圾桶给他一下子,霍霆平时经常告诉他,你一个副总,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就算你真的很想打打杀杀,也要让人觉得是用内力和人打打杀杀,而不是像鲁智深一样一身蛮力。
孟东一把揪住服务生的前衣襟,“我数三个数你不给老子开门,老子就让死在这门上!”
服务生内心叫苦不迭,这人捉歼也好,歼的也不是自己,他救人也罢,杀人的也不是自己,这客人怎么这么不理智呢,于是服务生十分正确的发挥了自己作为一个小喽啰的特质,手腕子抖得和帕金森一样,给孟东打开了门。
孟东一步跨进去,然后一巴掌甩上门,震的门框都嗡嗡作响。
这一眼,让孟东整个人快瘫痪了一半,房间里灯火通明,霍霆死了一样平躺在白色的大床上,脸上手上身前都是血,连床单都被鲜血抹的乱七八糟。。
他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霍霆?”
霍霆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见,没给他半点反应,孟东几步跨到床上,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这才哆嗦着叹了口气,人还活着,他气的不行,朝霍霆大吼,“你他妈的都这样了,还让我带医生来?这得上医院!”他说着就摸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霍霆突然睁开眼睛,抬手打掉他的电话,“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你说的算吗!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这脑袋!这胳膊!”他嘴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手上一点重力气都不敢下,来来回回的检查着他到底都伤了哪里,他就奇怪了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了他自己不知道疼吗?怎么就跟伤在别人身上一样,“你怎么穿着湿衣服,外面也没下雨啊,还是你穿着衣服洗澡了!”他一把掀起霍霆的上衣,见他的衣摆处都被鲜血染红了,孟东还以为他的腹部也有伤口,还好没有。
霍霆的牛仔裤没有系扣子,松散在腰上,露出一截内库边,孟东怔了一下,红色的……
霍霆的内库怎么可能是红色的,他以前帮霍霆整理过行李,他的内衣内库就跟同一款同颜色同码数批发回来的一样,纯白纯黑,连个字母不能有。他衣服上的血,内库上的血……
孟东脑袋嗡的一声就跟被扣上一口千年古钟,还有人在外面用木棒子敲了一下。
“霍……霍霆啊……你,你这是得罪谁了?啊?”他看了一眼目光涣散的霍霆,颤着手拉开他的牛仔裤,一片殷红,孟东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伸手去勾霍霆的内库,好半天没敢拉开看,“这是伤了还是给你切了,这人也太他妈狠心了……”
霍霆微微侧头,回过神,一巴掌拍走他的手,声音淡淡的说,“不是我的血。”
“……”
孟东觉得这一晚上太刺激了,七魂吓走六魄,只要不是霍霆的血,那是谁的血都跟他没关系,现在不是他纠结到底发生过什么的时候,而是需要先救霍霆,他摸过来手机,坚持要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吧,得看看你还哪伤了,我都不敢动你,谁知道能不能捧着哪就往外窜血。”
“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去!”霍霆立着眼睛朝他吼了一句,呼吸急促起来,猛的一个翻身背对着他。
“你他妈不去不去你想死在这吗!不说你到底哪受伤了你看看你自己嘴巴什么颜色!都他妈快黑了!死人也没你这个颜色!”
霍霆下意识的摸了摸唇角,叹声道,“我没有带药。”
“带了你就能老实的吃了吗!”孟东又没好气的吼了一句,拎着电话跨下床,给霍霆的医生打电话,那边电话一接起来,他就劈头盖脸的骂,“你能不能快点,你再慢点就直接去火葬场找人去吧!”
“我都到门口了!你喊什么喊!快开门!”这个医生显然也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主,放在医院里就是等着激发医患关系的炸弹。
孟东打开门还狠狠的瞪了人一眼,“他的药你有没有?”
“有。”医生放下随身背着的小型医药箱,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倒出两粒,“这药我都不敢离身,我就觉得早晚有一天霍霆得给咱们来这一出。”
孟东从房间里找来一瓶矿泉水拧开,拿着药片就往他嘴里塞,霍霆咬着牙不张嘴,左躲右躲,孟东抬手就给他一个大耳光,把医生都吓了一跳,“你怎么打他!都说了一万遍了不能刺激他!”
霍霆也被这一耳光扇的眼冒金星,可他还是仅仅咬着牙,死活不肯张嘴,孟东只能用生硬的力量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你给我吃药!你要是不想活你别给老子打电话啊!要死就直接死!你把老子叫来了然后要死在老子面前你霍霆你脑子是不是短路了!”
霍霆一脚蹬在他肚子上,狠狠瞪着他,孟东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扑了上来,这药必须得喂进去。
孟东这辈子除了离家出走那天,还没这么激动过,眼眶都红了起来,“霍霆我和你说你不用急着死,有你的死的一天!你现在不能死,你想想阮阮,想想你妈,你不是说不把他们安排妥当你死不瞑目吗!你现在能瞑目吗!能吗!你要觉得你能瞑目我孟东二话不说杀人犯我认当了给你个痛快!”
孟东戳中了他的软肋,巫阮阮。
送店难在。霍霆不是不想活了,他不想吃药,只是他不想承认自己病了,他觉得自己很健康,健康的人不需要整日吃药,他每每看着药瓶里的颗粒在一颗颗减少,就像能看见自己的日子在一天天减少一样,他想让药吃的慢一点,他的生命也走的慢一点。
他慢慢松动了嘴角,紧抿的薄唇柔软的绽放出来,灰败的紫色看得人心酸。
孟东和医生给他喂了药,把这一身血淋淋的衣服扒个干净,一个拿毛巾给他清理身体,一个给他清理伤口。
“这得缝针啊,我没带麻醉针,去医院吧。”医生一边在自己的医药箱里翻了翻,抬头对孟东说。
没等孟东回答,霍霆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去,就这么缝。”
“我懆!不行!”孟东从浴室拎着毛巾跳出来,他在浴室的地面看到了女人的衣服,孕妇的内衣裤,心里对今晚的事情有了八成的谱,只有伤了阮阮,霍霆才会变成这副样子。他拿着温热的毛巾在霍霆肚子上狠搓了两下,立着眼睛瞪他,“你真有本事,你怎么不说连缝都不用缝,你怎么不说你是超人不治自愈呢?不打麻药就缝针那和万箭穿心有什么区别?”
“穿过了。”他淡淡的回应,看了看医生,说,“那就不缝了。”
“必须缝,你们是医生我是医生。”
“那你就缝,我真不疼。”
医生为霍霆缝针的时候,孟东就掐着腰站在床边,霍霆面无表情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倒是给他难受脸都快变形了,等到处理好之后,孟东站在边上打量了他好一会,蹦出一句,“你是真汉子,真英雄,我真佩服,对女人狠,对孩子狠,对自己更狠,你以为你比她们疼了,她们就会多舒服一分一毫吗?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霍霆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更是安静的像个哑巴。如果在未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一语不发,孟东都会觉得这很正常。
医生把那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扔给孟东,告诉他如果下次霍霆再不吃药,这个方法很管用,可以继续,但是揍他不行,随后,他拿着纱布卷异常严肃的指着霍霆,学着孟东的语气说,“还有你,霍祖宗,想想阮阮和你妈,必须戒掉你的烟和酒,尤其是酒精,你再这样下去,用不着你的心脏罢工,你就会先酒精中毒而死。”
霍霆给他的回答是翻身,背对着两个人。
孟东把沾着血的被子拖了到门外,让服务员换一床干净的来,服务生一看这乱七八糟的被子,脸都吓绿了,孟东瞪了他一眼,“瞅什么瞅,没见过女人来月经啊?”
他接过服务生抱来的干净的被子进了房间,给霍霆盖上,原本想问问他怎么会和阮阮一起来酒店的,想想还是算了,一来他不见得会说,二来他就是会说应该也不会选择在现在。
虽然孟东决定义无反顾的支持霍霆,但他还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生了病,不能让巫阮阮知道,难道她只能和他共享富贵安康,等到困苦疾病就要分开吗?换做是阮阮病了呢?他还会这么做吗?
霍霆的长相和性格,在他们这一圈子公子哥里是最好的。六七岁的时候还被一个挺野蛮的小胖子扯着衣领子给拉回家,说什么要他当媳妇,霍霆拎着小胖子他外公的拐棍追着打了两条街,反正只要你不说他长的漂亮的像个姑娘,一般时候他都是没脾气的人。
孟东还不会认字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霍霆,二十多年,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人气壮山河的大笑过,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前,也从来没暴跳如雷过,这是个十分典型的温良如玉的男人,医生说,也许霍霆的病发现的这么晚,和他这么好的性格有关系,他没给自己发病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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