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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梦琳听他答的孩子气,心念一动,寻思着:“想找一个无偿替我冒险的,也只有指望殒哥哥了。”主意打定,将一副哀痛神情百倍夸大,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关心我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我娘的面,爹爹也没说起过,每次我若问起,他都只会骂我胡思乱想。我只能想象着娘亲的模样,想我在外面受了气,枕在娘的膝头,她摸着我的脑袋,让我不要怕,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小的时候,爹也常抽出时间指导我练功,那真是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自从他捡了江冽尘回教,就全心只栽培他一个,对我不闻不问,我只能一个人对墙壁说说话,排遣些寂寞。别看那些教徒表面客客气气,我却从没一个真正的亲信,也对啊,他们加入本教便是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谁又会费心去巴结一个朝不保夕的主子?你见我总喜欢与人斗口,觉得我无理取闹,好像挺讨厌,其实不是的,我也有苦衷呵,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令别人记起我的存在,跟我多说几句话,而不是漠视的眼神。我孤独的长大,早知人力渺小,斗不过上天,命运注定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我偏不甘心。呵,我就是有那么傻,偏要同一早注定之事赌上一赌,最终仍是输得一败涂地。如今我最爱的人欺骗我,我爹要我嫁我的仇人,落魄时连两个狱卒也敢肆意欺侮我。我做人这么失败,墙倒众人推,那说的也就是我了。”
暗夜殒听她诉说,想到幼年惨景,原来彼此还是同病相怜。定了定心,道:“那些难过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明日就是你的大好日子,我来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教里那些粗人动手,我可不大放心。”楚梦琳立刻哭声更响,暗夜殒慌得手足无措,道:“怎么又不开心了?别哭啊,是我说错话,你不打扮,就已是最美……”
楚梦琳哭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不嫁!你还说这种话来气我,你坏死了!”故意跺了跺脚,将头偏到一边。暗夜殒即宁相负于天下,也不愿负了楚梦琳,看到她娇怯怯的神态,早将一切都忘了。张臂搂住她,认真的道:“别哭了,我带你走,带你远走高飞,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楚梦琳正等他这句话,一时心花怒放,却仍故作为难道:“我这副样子,咱们跑不了多远,就会给爹爹捉到,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我爹将钥匙给了江冽尘,他那等卑鄙小人,绝对不会放我逍遥自在,就算我跟你是……有缘无份。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
暗夜殒道:“少主待我很够交情,我去求他,想来他会卖我这个情面。”楚梦琳冷笑道:“他可没你想得那么仁慈,明里跟你称兄道弟,私底下较劲才激烈着,我爹不也有了传位之意?一山不容二虎,将来他当上教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铲除你这眼中钉,肉中刺,保他高枕无忧。我可以一走了之,你却尚须留在他手下卖命,他到时公报私仇,又要怎么办?我是在为你担心啊。”
暗夜殒迟疑道:“少主武功智谋,均远胜于我,我在这世上唯一服气的,也就只有他了。他想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假意示好?”
楚梦琳道:“他总要在我爹面前扮忠臣,伪贤良啊,装出团结下属的假象来。我爹也真更中意他些,同为包办婚事,却要我嫁他,而不是嫁给你。”见暗夜殒仍是不信,适时地拉过他手,贴在自己胸前,道:“殒哥哥,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教中的第一勇士,难道你就甘心被江冽尘那小杂种踩在脚底,永无出头之日?我爹说你们像他的左右手,试想一个人要是右手废了,对仅剩的左手,是否会加倍爱惜些?你听我的,一不做二不休,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侧过另一只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暗夜殒被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着,连骨头也酥了,再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允,苦笑道:“但我说打不过他,可不是妄自菲薄,我确然不是他对手。”楚梦琳神情诡秘地附在他耳旁,循循善诱道:“若是交战时都以真刀明枪的拼杀,五仙教与蜀中唐门又怎能坐大?上次在偏远地域收罗来的毒药还有剩余,你到我房间去,打开柜子近门侧的第二个抽屉,寻一个蓝花瓷瓶,其中毒粉剧毒无比,可杀人于无形。”
长久以来,暗夜殒对江冽尘并非没动过杀念,但每次比试均以落败告终,便在返回后加倍苦练,以激励自身,武功确然突飞猛进,再战时撑下的回合数逐渐增多。随着年岁渐长,在江湖中几乎已所向披靡,对江冽尘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谊。他虽惯常杀人,却无一不是以真功夫打败对手,总求个光明磊落,至于下毒暗算等事向来鄙夷,踌躇道:“我不做那下三滥勾当。”
楚梦琳沉下了脸,道:“那你就去用‘上三滥’的功夫啊,你有这本事么?你杀了他,我担保教主之位非你莫属。”
暗夜殒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仍是情感战胜理智,对楚梦琳的爱慕超过结交之义,道:“好,但你要知道,我杀他,可不是为了觊觎那劳什子的教主之位。”楚梦琳柔声道:“就算是为了我,你忍心看我不自由么?”见已将暗夜殒思想扭了转来,只须再加最后一把火,摧毁临界堤坝,即可水到渠成,续道:“要真如是,我宁愿去死。我虽逃不出去,可死的方法很多,有心自尽,谁也阻挡不了。”
暗夜殒刚应到半途,忙改口道:“不好,不好,你万万不可轻生……唉,好,我一切依你。”楚梦琳喜道:“速去速归,我等你的好消息!”待他离去,忍不住欢呼出声,抓起盆中烤鸭大啃起来。
当夜江冽尘仍闭户研读兵书剑谱,听到敲门声响起,每一声间隔极有规律,倒似训练有素,而响度轻微,恰能让他清晰听闻,又不致搅扰旁人。这一日来道喜者甚多,大都是借机献媚,以求来日提拔,江冽尘怠于敷衍,不予回应。众教徒敲过一阵,知他无意见客,也就知趣退下。但这一次来访者却始终不紧不慢的敲着,未露焦躁,却大有敲不开绝不罢休之势。江冽尘倒也好奇,是哪位下属如此毅力十足,愈挫愈勇?思来想去,将案上一物揣入衣袋中,起身拔起门闩,刚拉开门,见暗夜殒提着几大坛酒站在室外,不由一愣,奇道:“你怎么来了?”
暗夜殒欠身道:“少主明日大喜,属下特来恭贺。”江冽尘道:“多谢多谢,殒兄弟,快请进来,你跟我还这般客气,倒显生疏了。”说完这话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暗夜殒平日虽亦谦敬有加,此时却恭谨得陌生起来。暗夜殒走进房内,一眼瞟见桌面凌乱非常,随口笑道:“少主不愧是少主,大婚前夜还在挑灯夜读。”
江冽尘这才回神,只盼是自己多疑,将各类卷宗分门别类码放在边角,暗夜殒衣摆在几上一拂,两只竹编酒杯从袖口滑下,一阵淡雅香气在空中飘散。又从地上提起一只酒坛,拍开泥封,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道:“过得今夜,再想把酒言欢的机会就少得多了,咱们就来喝个通宵,不醉不归,属下先干为敬。”仰头将酒喝尽,江冽尘看了看面前酒杯,却不去拿,淡淡的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醉汉的举动,最为难料。”
暗夜殒心中委实紧张,脱口便道:“你话里有话。这两杯酒是同一坛中倒出,难道你还怀疑我下了毒?”
江冽尘道:“同宗不同源,你没听说过一种鸳鸯酒壶?酒坛中若要一分为二,想来更为容易。”说话时脸上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透,暗夜殒抬手推转酒坛,要教他看清坛口并无挡板相隔,江冽尘又道:“鸳鸯很好,喻双宿双飞之意,应此情相得益彰。只可惜,这一只并不是。”说到最后一句时,看了暗夜殒一眼,似笑非笑。
暗夜殒唯有佯怒掩饰心虚,大声道:“既当我是心胸狭窄之辈,再多说无益,你不喝,我喝!”孤注一掷的去拿酒杯,江冽尘叹了口气,在他手指将触及酒杯底座时,轻轻一格,道:“不必了,酒桌上说笑你也当真,你是我最看重的兄弟,我要是连你都怀疑,还能去相信谁?”暗夜殒一颗心这才归位,道:“是兄弟的,就喝了这杯酒!”
江冽尘道:“你知道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武有武道,酒有酒道,若不照其酒情、酒性,上好的美酒也仅成了解渴浊物。古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又有‘玉碗盛来琥珀光’,每种酒饮时皆有对应酒杯,酒同茶似,都不离‘品’之道。我闲时偶有收藏,虽不敢说应有尽有,总可拿来稍充些台面。”走到一旁从柜中取出两只犀角杯,斟满道:“请。”暗夜殒右手稳稳端起一杯,脸色平静的一饮而尽,左手缩在袖中,却已攥了满把汗水。
暗夜殒对酒与酒坛确没动过手脚,玄机尽在酒杯之上。摆在他面前的一只,毒药涂在自己口唇对面杯沿,江冽尘一旦提出交换酒杯,接去时便直对毒面。而另一只则将杯身全涂满了,是以他带杯来时,须先藏在袖中,倒非故作姿态。也不知江冽尘是识破后有意不问,还是真因“够讲究”而交了好运。心中惴惴,却又灵机一动:“不能用毒,纯以酒将他灌醉,盗得钥匙,也就是了。”想通后瞬间喜上眉梢,热情的重新倒酒,没话找话道:“第一次在正厅见面,我就有种直觉,你会是我各方面最强劲的对手,果不其然。却不知你初见我时是何感觉?”
江冽尘道:“我没多想,很简单‘非友即敌’。”
暗夜殒刚喝下一口酒,含在口腔中将咽未咽,听他这话吓了一跳,将酒直吞了下去。顿时喉口一阵辛辣,就如数把钢针刺入,咳了一声,极力忍住,表情很是痛苦。江冽尘微笑道:“但我如今同你正是最要好的朋友,看来咱们预感都准确的很。”
暗夜殒趁机道:“为了这一份默契,喝!”二人喝过后,暗夜殒又斟酒道:“在演武厅跟你比武,是我入教以来,首次遭逢失败,记忆深刻。从那以后我就以你为追逐目标,不断的苦练,就想着要超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