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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口纷纷谁可信,真作假时假亦真。
情楚万般忍心性,静候天光破疑云。
珍珑难解非愚笨,机关算尽太聪明。
甩袖笑言时未至,负手缄口执黑行。
1
盛德二年春,前幽州太守弊案牵涉结党营私,案犯杨尚文经人掉包而出,吏部尚书秦圣清忠勇追逃,深陷孤危,与杨尚文同归于尽,以身殉职。其尸身与贼寇杨尚文尸身一齐陈于城郊溪水畔。盛德帝大恸,追以忠信伯,以慰其家眷。
二月十九,忠信伯秦圣清的第十一日,出殡。五更天,秦府人抬其灵柩于东城门,出殡发丧,让其入土为安。年轻守寡的主母曹若冰怀抱幼女,披麻戴孝,独立于队伍之前。她行止踟蹰,期期艾艾向城门而去。二月的春风拂动招魂幡,在空中轻轻摇晃,未亡人总是相信亡人魂灵舍不得离开自己,就在那几尺白布之间飘摇徘徊
皇帝下旨封城一月,以追查乱党,但皇帝也下旨,厚葬秦圣清,亲自选了风水宝地,召集工部能匠,为尚书秦圣清修建陵墓。守门官员不敢对这一行殡葬队伍太过详查,恭谨有礼地放了一行人出城。工部右侍郎尤晋被左相濮历沐派来督工修墓之事,故也是清早便赶到了东郊,静立等候,以相助成礼。
尤晋性情木讷,不善与不熟的人打交道,何况这人又是新近亡夫的女子,一路上没敢多说一个字,低头闷闷跟在一旁。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曹若冰,只觉得她面容实在过于平静,不似平常人家发丧女子那样一路哭号,只能从微微下搭的嘴角和空洞的眼神看出其无限悲怆。忽的又想起了秦圣清谦和有礼的君子风度,不由得低声一叹,好一对天成佳偶,居然就这样阴阳永隔。
守墓老人向这一行贵人点头哈腰,为他们引路,然后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曹庆老迈,因痛心而卧病在床,长兄如父,曹陵师紧跟曹若冰身畔,搀着她臂膀,帮着她指挥调度。他自一年前开始蓄须,如今一口络腮胡子,初见壮实之相,目光亦沉稳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妹妹一眼,见她只是盯着那口乌木棺材,一时不忍,却还是冷声命令下人将棺木缓缓送入陵穴。
肉身是灵魂与凡间相连的媒介,埋葬了肉身,也就断了最后一丝联系。人们常认为人死之后往往不知自己已死,直到五七之后,身躯枯朽,再也无力起身,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死了。随后才会无奈地从坟墓中飞出归家,与至亲做最后的道别。
一死太易,道是活者艰辛难存。
死,太容易。难的,是放下那些割舍。活者永远比死者艰难,也更辛苦。
中原黄土一抔一抔,封住陵穴,断了阴阳两界的最后瓜葛。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曹陵师放低了声音,柔声劝慰:“若冰,回去吧。”
曹若冰温婉垂首:“哥哥,你把下人都带回去吧。让我和英华,再静静陪他一会儿。”
曹陵师凝眉不语,许久,轻轻颔首,带着众人回了城。尤晋自然跟着众人一齐回去,走出几十步远,他却住足回身望了一眼,只觉得那披麻戴孝的女子,衣衫宽大厚实,脸盘却出奇的小,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消瘦所致。
他又是一叹,转身随着曹陵师走了。
陵墓旁只剩下了守墓老人和曹若冰,还有她怀中的女儿秦念伊。
怀中的女儿刚刚学会笑,面容恬静安详,是个健康强壮的婴儿。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还看不出更像谁,只是,这恬静的性子,应是像其父无疑了。
曹若冰跪在地上,半合了眼,沉静许久,忽然悠悠开了口:“义庄老人被人买通,帮着掉了包。父亲的尸身,你葬在哪里了?”
守墓老人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其他人。
曹若冰秀目挑起,定定望向守墓老人,冷声道:“这次我没心情也没力气找你打架,不用在我面前装,看到你腰间的笔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守墓老人”苦笑一声,摘下假须,露出了杨枫灵素净柔和的面容来:“若冰姑娘……我把父亲葬在尊夫君的墓穴里了,不过,应该不会影响风水。”
曹若冰望向杨枫灵,站起身来,开始脱去周身宽大的缟素孝服,露出内里的白衫和白色腰带来,她解下头上的麻布,露出了头上插着的白花。她重新跪下,在墓前叩首。
为夫戴孝,全身缟素,为父戴孝,白衫皓带,头戴白花。
她一直身穿着两层孝服,难怪显得脸型消瘦窄小。
枫灵心头一震,亦脱去灰暗破旧的外袍,露出了内里的白衫,跪在了曹若冰身边。
一叩首,谢生养之恩。
二叩首,为父女情缘。
三叩首,愿逝者安息。
额头与地面触碰,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是与泉下之人沟通的唯一方式。
三叩首之后,二人一同起身,相视无言。
一直安静在一旁安睡的秦念伊这时候醒了,哇哇哭闹了起来。
曹若冰把女儿抱起,贴了贴孩子柔嫩的脸颊,轻轻摇动着怀里婴儿,口中发出了喃喃的哄劝声。
鲜活生灵,和故去逝者,只隔着一座坟包。
待曹若冰把秦念伊哄好了,枫灵才走上前去,从腰间解下笔袋,递给若冰,道:“这是圣清的笔袋,那天……”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曹若冰冷静道,她把女儿贴向自己肩头,转头向旁里望了望,看到了守墓人的小屋,“到你的小屋里去吧。”
枫灵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进了小屋,曹若冰把女儿安放在床上,转身落座。枫灵将当日所经历事情原原本本与曹若冰说了分明。
她短暂考虑之后,料定盛德不会动右相家人,故将秦圣清和杨尚文的尸身留在河畔,自己藏了起来。
枫灵讲述期间,曹若冰一直静默不语,枫灵讲完之后,仍是一言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开了口:“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枫灵垂首:“我是想,等尊夫君发丧之后,再离开。”
“多情不是好事,杨枫灵。”
“你不要误会,因我之故,连累了圣清,连累了父亲,连累了你,所以,所以我……”
“我没有误会,”曹若冰秀目抬起,“怜筝已经动身前往旧都金陵了,不知道走前是不是和皇上撕破了脸。”
枫灵眸色渐沉,别过脸去:“我是个不祥之人,总给身边人带来困扰……”
若冰哂笑:“岂只是你身边的人。”
枫灵一叹:“若冰姑娘,对不起……”
曹若冰冷眼瞧着她,忽然站起身来,开始宽衣解带,脱掉了身上的孝服,解开了腰间绶带,解开了丝绸中衣——
“若冰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枫灵惊骇未定,背转过身。虽是同性,但她毕竟喜欢女子,多少要回避一些。
“你转过来。”曹若冰的声音不容置疑,带有命令意味。
枫灵叹了口气,闭眼转过身:“若冰姑娘,枫灵不想失礼。”
若冰哂笑,走到她近前,伸手拨开了她的眼睛。
“杨枫灵,我要你看看,这个。”
睁眼看到的,是不着一丝的躯体,是令人骄傲和尊敬的女性特征,只是白皙的左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纵贯小半个上身,足足有一尺长,触目惊心,
枫灵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中过箭,知道这种疤痕不是划伤会造成的:“这个,这是……”
曹若冰凄然一笑:“加上爹和圣清,你欠我三条命。”她出生不过半年,便受利剑穿胸,这疤痕随着岁月和身量生长增长,最后竟演变得如此惊人。
“如果不是我心生在右,我早就死在齐公贤剑下了。”
枫灵鼻间泛起一股子酸意,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那疤痕,却又犹豫了。曹若冰拉过她的手,引着她冰凉的手指,抚上蜿蜒如龙的伤痕。
最为柔软的触感,丑陋的疤痕里,埋着十年的孱弱和二十年的心酸苦痛。
“如果不是师傅和师姐,我也就活不到现在。”
枫灵半张了嘴,又抿起嘴唇,收回手,合上了眼:“我欠你的太多……”
“所以,杨枫灵,你该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的简简单单的,‘对不起’三个字,实在是轻如尘埃,才是真真正正轻薄了我,轻薄了父亲,轻薄了夫君——不如不说。”
枫灵苦笑:“恐怕也只有命才能还得清……”
曹若冰将衣衫系好,淡然道:“你的命对我而言没什么价值。前年,爹第一次见我,你知道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枫灵犹豫道:“什么?”
曹若冰眼神飘然移向窗外。
前年旧都金陵,她与秦圣清成婚前夜,杨尚文潜入相府,与她相见,二人两两相望,他嗫嚅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若冰,不要恨她……”
枫灵双手垂落,声气哽咽,双拳握紧,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收起哀怨模样吧,就算女人是水做的,可你不该是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当刍狗。你我的命运互换,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若真要报恩,终究应该循从你的命格,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才算是——”曹若冰顿了一顿,“才算是对得起你欠我的三条命,让他们没有枉死。”
枫灵用深深的吸气冲破胸口的窒闷,抿唇答道:“我知道了。”她拾起室内的一个包裹,转身欲走。
“去哪里?”曹若冰淡然问道。
枫灵停住,答道:“先去扬州,解惑。”
“然后呢?”曹若冰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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