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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祸这短暂的十几年生命中,最大的执念,也许就是练云生。
他本就知道自己是不该出生之人,哪怕侥幸存在,始终有身体中缺失的一魂一魄、有那冥冥中无形又紧追不舍的宿命,在不断提醒他,所有的寿命都是偷来的,随时都会还回去。
这令他注定不能如寻常婴孩一样成长。但他又不甘逆来顺受。即便有母亲还不如无,可方其雅到底是将一骨子的倔强坚韧一并生在他血脉里,越是求不得他便越要踏上长生途,原来就是逆天改命才有了他,叫他怎般去坦然信得命数?
阿祸冷眼看过多年的纠葛,被当成筏子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方其雅与练云生都不曾有任何上心,偏是旁人闹得上蹿下跳,后来他眼冷了,心也冷了,跟着舅舅方其墨彻底脱离了方家,洞灵源中就此安家,什么都不理会得专心求仙。
说来真是可笑,一个有情道,一个却是无情道。
方其雅清醒得疯了那么久,约莫练云生便是那塑造她道心的基点,才执拗又一厢情愿得守着这痴恋不肯离开。可练云生呢?山河日月自顾自运转,他始终是一块磐石一缕清风,无所转移。天地万物在他眼中都是虚无,哪怕与方其雅有众多牵扯,亦从不曾因此而动摇。阿祸于他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方其雅生阿祸时已经损了道基,后来愣是断了阿祸与练云生的因果,差不多更是毁了自己一半的道行。阿祸不恨方其雅,自然也不能恨练云生。他安安静静活着,从来没怨恨过任何人,只是执着这种东西似乎向来不遂人愿。
拼命得修炼,拼命得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那一切的源处,大约就是多年以前,远远见到的那一道剑影——执剑的人凭风而立,眉目间凝聚着亘古不化的冰雪,无穷无尽的剑意自他身上放射,只是淡淡一眼落入心底,任他今后受百般磨难千般辛苦——也不舍追随。
无数记忆残片在意识海中游荡尊道。
见到练云生前,他已有稍许明白了阿祸的身魂能与他如此契合的缘由。若非长久得缺失魂魄,否则很难有相同的体会。而或许,他正是如阿祸般,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却不自知。
这一切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叹息一声侥幸。
渡魂之术毕竟是上古奇术,神魔分界,洪荒远去,流传于这世间的连只字片语都不存在。凡人只知命魂改换为夺舍,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藉人命魂以生的怪物。
练云生或许敏锐得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但他身体里还有个盈盈。
盈盈睁眼的那一刹那,死死纠缠着他魂魄的浊气一扫而空,魔印炙热得像是在燃烧,似乎是在比思绪流转还简短的刻度里,那些事物便如烟雾般熔解消失。眼熟得让他记起,多年前鬼童尚幼时,那个道袍女子的一个拥抱,化去他此后生生世世都要为妖的痕迹。
那都是她。再没有比那瞬间更清晰得认识到,那都是她!
天地都如山崩地裂般摇摇晃晃,痛不欲生的时候,却连自己也想不透为何那一刻会痛不欲生。他在原地站着,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什么情绪都不敢表现,连伸手都不能。
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比渡魂之苦更深沉的剧痛袭得他几乎要崩溃。
‘你为何要来到这世间呢?’他用尽全力思考着,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响声,类似于尖叫或者爆炸,这让他对一切都模糊得想不真切,‘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
仿佛某个称谓进入脑海之时也点亮了什么,那些原本要随渡魂岁月忘却的记忆便都浩浩汤汤涌来——她的存在,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奇迹,所有规则在她面前,都荡然无存。
可这天地最初的神祇怎可能下界?
哪怕是她曾于此世留下的一袭剪影亦不可能。这人世间,哪怕只对着青华上神的一眼眷顾都承受不起,怎可能留得下她的影子!
他还记得,天地的屏障隔绝了三界,时空的所有缝隙都聚集在神魔之井,可就是神魔之井也只通了天界与魔界罢了,天道能允许她离开九天之顶?可若是要他相信人世间就是有那位上神的,他又压根不会生出任何怀疑。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是青华上神,她又不是青华上神。九天之上太易宫中的上神真身定然存在,人世间为天道认可的这么一个神魂也同样存在。两者或许相连,或许不连,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方式,她总归在他身边留存了!
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一遍又一遍得回顾着亲身经历的过往。大脑嗡嗡作响胸腔痛彻心扉的,或许就是……她这苦难的轮回是因了何。
小心翼翼得想要解析这个疑问,又恐慌着答案会让他陷入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会舍弃所有的光辉,陷入轮回的纠葛。她这样一世一世在他的世界里浮沉,可曾有万千年前遥远的记忆?她可与他一般,还有着过往的残破记忆?
那些他错过的,他不曾错过的,那些他得到后又失去的,他远远望见连伸手都不曾的,那些他留守过的,他亲手推开的……最先开始,是哪一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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