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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躺在隔壁床上,她陪我住,每天租一块钱的躺椅睡得她腰疼。反正隔壁床暂时没人,她就睡那里去。白天里,她要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去看看爷爷。其实我自觉并无大碍,那天出现短暂昏厥后,我已经恢复得可以活蹦乱跳了,只是医生很谨慎负责,不肯让我出院,也不准走动,所以我根本没法去走廊的另一边看爷爷。
小陈说,他们一路尾随着王家的车跟来医院,是“王怀铭”把我抱下车的,小高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因为面色灰败,握了下我的手腕感觉都没了脉搏,以为我竟然猝死了。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差点被阿媛杀死的时候,我感觉得到身体有一种很特别的异动,灵魂和*在撕扯,极力要挣脱出去。但这又和濒死的体验不同,毕竟我是个在二十五年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一定还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我无意间遗漏了,或者说,有人刻意不让我想起来。
我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妈妈正在熟睡中,她实在太累了。我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她安睡的容颜。她比当年苍老了很多,眼角爬上了岁月的细纹,但还是那么活力充沛,嗓门震天雷。
我偷偷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心里默默说,能做你的女儿,真是太好了。感谢命运,感谢阿恰,让你我共度这二十五年的细碎时光。
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他毫无气息,密密麻麻的吻印在我的耳根上,就像夏日里檐角滴落的雨水,淅淅沥沥,谈不上情/欲,只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
“嘘。”我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想拉他的手,却从一片半透明的空气中穿过。走廊上的夜灯照了进来,我看到他的脸上慢慢浮起无奈的哀痛。
我们的时机总是不对。用俗世里的话讲,就是没缘分。
白天被看得很紧,医生下了禁令不许下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实在令人懊恼。索性万籁寂静,无人来管,我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和王衍之两人并肩到外面散散步。
走廊沿途点着暖色的壁灯,并不刺眼,只有护士站里,两个值班的小护士在轻声交谈。怕被她们发现,我特地绕到另一边,放慢了脚步,走到楼梯口,才松了口气。
王衍之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边。
七楼到八楼的楼梯拐角处,鬼影重重,我的脚步大概惊扰了它们,齐齐向我看来。也许原本想走近,但看到我旁边还跟了只鬼,便徘徊在原地。其中有一只,我认得,三十年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老婆跟当时的万元户跑了,一身重病没钱医,想不开就从这楼梯间的窗子里跳下去。结果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超脱去投胎。
我想替它叹叹气呢,眼角瞥见王衍之,半张的嘴又给慢慢闭了回去。
好像小时候和明珊玩耍,不小心打翻了奶奶的毛线球,几团线滚在一起,越扯越乱,怎么都分不清,被她拿鸡毛掸子追着打。
我们一起走到顶楼天台。凌晨的城市,灯火阑珊,天还未亮,已经有勤劳的清洁工在路边打扫昨夜狂欢余留的残渣。用安全锁锁好的门自然是被王衍之打开的,当鬼有当鬼的好处。
这里很安静,没人打扰我们。如果能点根烟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我都能知晓。”他说。
“人骗不过鬼,在你面前,我很坦荡。”
他虚虚地搂住我的肩膀,低声道:“不是指这个。我很遗憾,竟然错过你这么多的时光,连你何时学会抽烟都晚人一步知道。但是,抽烟不好。”
“只在大学期末挑灯备考,疲惫时会和舍友各来一根,烟雾飘飘,人间仙境,翻书更有感觉。已经戒了很久了。你家人都不抽烟?”
“也有。我姑母常年摩尔不离手,三太太抽得最凶,只爱古巴木盒雪茄,早早就坏了嗓子。但我家的男性成员却注重养生,除非社交场合,平时连酒都不沾。”
是,我一直记得,你只喝红茶,可以暖胃。每天都要运动,最喜欢网球和游泳,你南洋的宅邸里还有个私人露天泳池。你习惯安静,从不邀人开派对,闲暇时去骑骑马,逛一逛海洋馆。真是难得的好好少年,令如今网上铺天盖地的奢靡富二代们羞愧致死。
“我也会喝酒,但鲜少醉过。唯一一次喝到断片,是在大学毕业前的散伙饭。听说我趁醉把我们班那个花花公子哥的脸扇成大猪头,只因为他把我舍友骗到手后又立甩。负心人,杀无赦。”
他轻笑起来,转头看我:“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勇猛的一面。”
“因为我已经变成了谢春生。”
“可我还是我,我害怕自己追不上你的脚步。”
“哪里会?你电脑用得比我顺手,信息了解得比我多。来,告诉我,2001年7月13日,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中国申奥成功?”
“看,你多了不起。”我为他鼓掌。
他又笑了。
他的笑容让人赏心悦目,我从前总是看不够。每年守着日历一页一页地翻,上学放学都从梧桐巷过,进去帮钟叔打扫卫生,顺便问一问他的近况。我也给他写信,像写日记一样满满地记录我的日常、我的喜怒,还有对他的思念,常常是很厚的一叠。然后久久地,接到一次回信。他回信的频率十分固定,和他良好自律的生活习惯一样。信上写的不多,不会超过两页,谈他看的书,学业和世界,正经得不得了,但从未说过想我。即便如此,我也很满足,把那些信视若珍宝,捧着亲吻个不停,想到他的手也碰过信纸,我的心就会发颤,仿佛间接抚摸到他一般。那时国内电话并不普及,钟叔是用不上了,只能靠写信,曾想给他发个电报,但邮局里有认识的阿姨,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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