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剑荡天下),接着再看更方便。
凌钦霜见她脸上微有愠色,更觉局促,却只得随她入内。
厅内微觉阴冷,四下遍插梅花,暗香扑鼻。正面墙上悬一幅古画,画上傲雪寒梅,凌冬绽放。东首置一尾古琴,清风拂过琴弦,细韵丝丝。
凌钦霜心神略定,但闻幽香之中透着浓浓药气,四顾之下,却见西首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正自奇怪,只听蓝星影问道:“婉儿,这药……”那少女轻咳一声,向她使个眼色,蓝星影登时会意,说道:“这次玩得开心么?”那少女笑道:“怎么不开心?只想起爹爹要出关了,昨日才匆匆回来。可一个人闷得发慌,便弹上一曲,却让你们偷听了去。”凌钦霜见她说这话时不时望向自己,一时羞赧。
蓝星影笑道:“刚回来就气闷啦,要是让你爹听见,定又要骂你了。”那少女道:“才不会呢,爹最疼我了。”蓝星影道:“好啦,你到底怎么想的,跟姊姊说说。”那少女嘴角微翘,摆手道:“才不告诉你。出去出去。”蓝星影叹了口气,望了凌钦霜一眼,悠悠而去。
待她去后,默然半晌,那少女咯咯笑道:“你又在想什么了,且坐下啊!”
凌钦霜讷讷道:“我……我……”那少女扑哧一笑,道:“什么我啊我的。”凌钦霜道:“小姐……”那少女微嗔道:“别叫我小姐,人人都叫我小姐,烦也烦死啦。我叫婉晴,便叫我婉儿好了。”凌钦霜心头一凛,道:“在下岂敢?”婉晴秀眉微蹙,旋即笑吟吟道:“大家同是江湖中人,何必这般客气?莫非你瞧不起我这女流之辈么?”
凌钦霜听她言语豪爽烂漫,先前那种亲近之感复又重生,一时颇解局促,连称不敢。便自落座,道了姓名。婉晴沉吟道:“这名字倒好听得紧,只差一火,便五行齐备了。”凌钦霜暗叹这少女聪慧过人,见有女婢奉上香茗,便不推辞,饮了一口,但觉口齿淡淡清香,丝丝缕缕,不由赞道:“好茶!”
婉晴含笑道:“你懂茶么?”凌钦霜原不懂茶,但觉好喝,脱口便赞,至于内中有什么,也不怎么分辨,闻言不由支吾。
婉晴笑道:“这茶乃是我谷中的特产,便是皇宫大内,那也吃不到的。你且猜猜,这茶唤作什么名目?” 凌钦霜听他提到“皇宫”二字,心头微微一动,闻言向碗中望了半晌,叹道:“我怎么猜得出?”婉晴笑道:“菊瓣之清、兰芷之香,自是不必说了,尤其这水,却是以晨曦玉兰之露水集涓所沏,虽无繁复之工序,却存天然之本味。屈子《离骚》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以这茶唤作‘坠露落英’。凌大哥喝来,实是最适合不过。”凌钦霜虽知屈原其人,却不知此诗句之深意,闻言诧道:“为什么?”婉晴脸上微微一红,螓首道:“没、没什么。”
凌钦霜见她神情有异,正自不解,却见婢女已将西首案上的药罐尽数收了,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患病了么?”婉晴抬眸一笑:“你还懂医术么?”忽听门外一声轻叹,道:“傻弟弟,那些药是她……”话未说完,婉晴双颊生晕,已跌足道:“星影姊,你怎么还没走?”蓝星影叹了口气,便自去了。
凌钦霜心下茫然,却见婉晴淡淡一笑,叹道:“我的宝贝‘灵儿’受伤了,那药都是喂它吃的。”隔了片刻,问道:“想来你也精擅音律了?却不知擅长什么?金石土革,还是丝木匏竹?可否让婉儿一开眼界。”凌钦霜一听此言,登时脸红过耳,他师父虽精通音律,然他自幼专一习武,于音律实是浅薄之至,虽耳濡目染久了,却只粗通皮毛,起身便道:“在下凡夫俗子,实不通音律,怎敢献丑?”
婉晴嫣然一笑,道:“你不通音律?我可不信。我这里八音齐备,你会哪个,我便与你取来。”凌钦霜连连推辞。婉晴道:“既如此,便还是琴了。”抚着那琴,道,“傲雪梅香,千江水畔凌虚影;欺霜龙吟,万仞山巅啸孤烟。这琴,唤作‘龙烟梅影’,乃唐时雷氏家族所制,当世仅此一把。”说着取来古琴,便要请凌钦霜来抚。凌钦霜道:“得聆雅奏,已为幸甚,粗鄙之人,何敢班门弄斧?若是此琴有损,岂非罪过。”
婉晴秀眉微蹙,道:“你当真不会?”凌钦霜叹了口气。
婉晴道:“那你怎么能听出我有心事?”凌钦霜脸上一红,道:“我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婉晴望了他半晌,眼圈倏红,轻轻叹道:“我自幼抚琴,所奏无一而非明快之曲。除了我娘,你是第一个……第一个……”
凌钦霜见她目蕴泪光,眼中流露出凄婉的神色,望着自己,怔怔出神,心中蓦地一震:“她这眼光可多像师妹。当日分别之际,她眼中不就是这么一副神气么?”想到这里,一时竟自痴了。
便在此时,蓝星影忽又转将回来,笑道:“又聊什么呢?”凌钦霜不由面红耳赤。蓝星影他神情,微笑道:“婉儿……”婉晴回过神来,薄怒道:“你在偷听么,这是我们……我的事。”蓝星影纤手一扬,笑道:“好,你们既然有事,姊姊不便打扰,这破盒子我便扔啦。”凌钦霜一见她手中之物,啊的一声,跳将起来。那物正是为柳飞絮摔成两半的锦盒。
蓝星影叹道:“便知是你的。”凌钦霜接过,怔怔望着,乱葬冈上的一幕幕如电重现脑海,胸口如压巨石,沉重莫名,再无心说笑。
婉晴见他神情凝重,叹了口气,默默起身,走到东首琴边,调弦按徵,轻轻弹奏起来。
琴音初而慷慨激昂,似昆山玉碎,复又温柔恬淡,似小桥流水,或凌于九霄,或渺于微尘。凌钦霜不由得精神一振,胸怀大畅,望着一袭淡淡黄衫,一时痴了。
一曲既终,婉晴笑道:“感觉可好些么?”凌钦霜如梦初醒,将锦盒收入怀中,叹道:“谢谢你。”蓝星影叹道:“这曲‘沧桑吟’愈发精妙了,端的青出于蓝了。”婉晴闻言默默不语,若有所思。蓝星影话一出口,便觉失言,见她神情,知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叹了口气,欲将她搂在怀中。婉晴气鼓鼓将她推开,眼眶却不禁红了。
凌钦霜见状心想:“她抚琴为我遣怀,怎地自己反难过起来了?”略一沉吟,忽地想起幼时一番趣事,便道:“我也来弹奏一曲。”说着做势欲弹。
婉晴忙将古琴抱起,道:“你不是不会么?”凌钦霜有心与她开心,道:“我虽不会抚琴,但我不触弦,便能弹出曲子。”婉晴少女情怀,见他说得正经,立将愁绪抛诸脑后,将琴放下,小嘴一撅,道:“吹牛,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凌钦霜一笑,缓缓来到墙边,捻起数支梅花,脑中默念半晌,手腕抖时,梅枝先后激飞而出。
铮铮数响,梅枝触碰琴弦,宛然便是婉晴之前奏那曲沧桑吟。他以梅枝触弦发音,已是极难,这曲沧桑吟又是现学现卖,韵律节奏自然远远不及婉晴,然琴韵之激昂高亢,却是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