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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的供状令廖通手下的官员见之色变。既知廖通大势已去,众人都不再犹豫,随后举证廖通贪墨的证据纷至沓来,人人唯恐落后,当然举证之时也不会忘记痛陈自己是为廖通威逼利诱才会参与其中。至此廖通已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境地了。
“这些人的嘴脸也真够看的,廖通得意时他们也没少跟着捞好处,现下恨不得撇的一干二净。还是读书人呢,简直无耻下作。”阿升至今仍对文人有着深深的怨怼。
我笑着安慰他,“读书人也是人,一样免不了人心险恶人情反复。白乐天的太行路说的明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所谓世间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
“难道大人您也会如此么?我却不信!可是我怎么觉得您这样说好像很不相信人心似的,您会不会也不信我呀?”他语带焦虑的问道。
我含笑摆首,“不会。我一直都信阿升。只是如果有天我的处境很糟糕,人人皆厌弃,我希望那时阿升不必执着的陪伴我,而是能顺应时势保护好自己。这于我,不是人心反复,而是我对你的嘱托,我想看到你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
他怔了一下,随后有些不耐的说,“我都说过跟您一辈子了,您要是顺,我自然也就顺。您要是不好了,我怎么也都好不起来,那时候还怕什么,还不如伺候着您,咱们相依为命呢。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亲人,我在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唯一的亲人了。”
“既如此,你就叫我一声哥哥,我便相信你说的。”我开心的逗着他。
他红了脸,垂头嚅嗫不语。我走近他,像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弯下腰看着他的脸,“我只有一个姐姐,自从她不在了,我也就没有亲人了。我幼年时一直希望母亲再生一个弟弟能陪我一起玩,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我知道你和我境遇一样,你若是不嫌弃我,我便托大一回,你若是嫌弃,那便当我没说过吧。”
他立时瞪圆了眼睛,摆着手急道,“您说什么那,我怎么会嫌弃您?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您可是两京大内十万内宦的头儿,国朝的内相!我怎么能当您的弟弟…….”
我摆首浅笑,“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只是一个想守住自己内心的普通人。阿升,别在意那些虚名,你只须记得我是周元承就好。”
我向他伸出手,他迟疑的触了一下,在我鼓励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诚挚的唤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唤得我心口发甜,数日来胸中积郁的闷气一扫而空,寥寥人世,我终于也有了一个亲人能让我关爱,让我疼惜。
“大人和阿升在做什么?”白玉俏生生的立在门边,手中捧着一沓奏本,“这是陛下发还的奏折和今儿的邸报,请大人过目。”
她一面递给我,一面轻笑低声问道,“我怎么恍惚间听见阿升叫大人哥哥呢,许是我听错了?”
“没听错,我才刚认了大人做哥哥!”阿升颇为得意的冲她扬了扬脸,“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试试,说不定大人也准你这样叫他呢。”
白玉极快速的蹙了一下眉,不悦的瞪了一眼阿升,没有说话。
我先拿起邸报来看,如今的邸报是由通政司定期发布刊行,记载陛下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内容的新闻文抄。
今日的邸报有一则任命官员的消息令我眼前一亮,擢升扬州学政沈继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兼督察院盐课御史。
陛下终于颁发了这道谕旨,只是我亦可以想见其中的艰难,如此重要的职位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学政,她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的质疑,尤其是以秦太岳为首的首辅派系官员,这些人一定为陛下没能指派自己的人而暗自不虞。
陛下发还的奏折内容并无甚特别,朱批只写道令我仔细清查廖通家产并将其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廖通之案已了解,那么我也该回京复命了。
我待要合上奏折,一行极细小的墨笔笔迹忽然跃入眼帘,那一行字的笔触甚是孱弱无力,透出几许无奈与苍凉:朕有身孕了,元承,朕要你快些回来。
我凝视着那一行字,呆立良久,耳边恍惚听见白玉与阿升争辩要他喊自己做姐姐,俩人僵持不下笑做一团。
这是喜事,无论于陛下还是于大魏朝,我应该感到高兴。
我极力的想展露一丝喜悦的笑意,可牵起嘴角才发觉得自己面容僵硬,舌根传来的阵阵涩意顷刻间漫溢我的思绪。
我最终无奈的放弃了这个笑容,平静的展开一封空白的奏折准备写下我回程的日期和恭敬祝福她的话。
初夏时节,我踏上了归京的路途。
沿路皆有地方官员在驿道上跪候我的车马,希望借此能见我一面,我无法一一阻止,也无法向上一次那样对他们还礼以正己身,我一律不见不听,我也知道,这种对朝廷官员置若罔闻的态度一定会在日后为我招来不小的麻烦。
可我已无暇顾及那么多,无论是自己的名声还是处境。我无法停步,只能一路前行下去。
“大人近来都闷闷的,是不愿回京呢?还是另有什么心事?”白玉沏了一盏今岁明前的龙井奉于我,这是和八百里加急的旨意一道送至我面前的赏赐之物。
我确实没有之前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至于为何如此,我不愿深究,大约是出于对自己内心潜在的答案满怀鄙夷之故。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而已。”我淡淡的笑答。
“您生了那场病之后,身子是有些弱了,回京得好好将养将养。可惜咱们这次不能到处逛逛,前头就快到西安府了,六朝的古都,见证了汉唐盛世的,竟无缘一观。”阿升在一旁叹道。
我很想告诉阿升,西安府并不是适合游览的地方,那里是秦国长公主的封地。自乾嘉三十八年她离京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想她此时也一定不愿意再见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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