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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霏犹豫了片刻,在理智与情感的交锋中,理智占了上风。
她望着桌案上那高足玉杯,没再犹豫,举杯饮尽,随后单膝跪地对吕布一拜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吕布大喜,哈哈笑道:“好!今日便请蔡中郎做个见证,我吕奉先与赵子龙结为异姓兄弟,从今而后,有福同享!”
童霏注意到他只说“有福同享”甚是感动,于是又倒一杯酒敬吕布道:“子龙愿与大哥患难与共,和衷共济!”
吕布闻言也是眼圈一润,二话不说,执起酒壶仰头饮尽。
蔡邕也在这时笑了起来,举杯道:“今日何其有幸,见证奉先与子龙二人结义,老夫亦感到无上光荣,愿你兄弟二人今后能够守望相助。”
……
酒筵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才散,蔡邕留了吕布和童霏住下,吕布已然醉酒,却还嚷着要和童霏再喝过。
童霏扶他到客房安置好后,出了房门,被夜晚的冷风一吹,酒也醒了大半。无心睡眠,心里又藏着心事,只好在院子里随意走走,以消磨这漫漫长夜。
童霏曾预想过自己一定会得到吕布的信任,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但当吕布真的对她推心置腹的时候,她又心生不忍了。若吕布知道,她的豪情壮志不过是为了一名女子,还会与她做兄弟吗?转念一想,未来的某天吕布不也会为貂蝉而杀的董卓么?所以应该会体谅自己吧?
可她心中又不十分确定,因为她所认识的吕布,有那么多的不同,她所认识的吕布,真的会中计吗?
她信步闲走,忽然听见隐约的琴声,心道,何处传来琴音?虽然轻微,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分明。
童霏好奇那琴音的来源,循声而去,来到东廊,又绕了几个弯之后,终于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住。她顺着半启的窗户望进去,才知道原来是蔡昭姬在弹琴。
琴声中,一扬一挫,满是心伤。
烟雨濛濛,花落花又开,春风入楼阁,伊人执伞而立,盼君归来;
烟雨潇潇,花开又阑珊,梦回旧楼阁,与君携手同归,红颜易老。
童霏正听得出神之际,忽然“当”的一声,琴弦断了。
她站在窗外尴尬不已,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扰乱了屋内的人,于是干咳了一声道:“在下赵子龙,因琴音优美,不觉信步至此,多有冒犯,尚祈小姐见谅。”
早在童霏出现在窗外时,蔡昭姬已然发现了她,只是没有先主动开口说话而已。她站在窗外听琴,也确实是打扰了她,否则怎么会失手断弦?童霏听得懂她的琴声,遂才令她心焦。
她见童霏也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心想让吕布身边的将领隔着窗子站在外面讲话,也有些失礼了,于是离席而起,开门道:“屋外露寒,将军何不进屋一叙?”
童霏没有推辞,虽然多少应该避讳一些,但既然是主人家亲自邀请,她本身又是女儿身,而身为武将又当不拘小节,她再推辞就显矫情了。更重要的是,她总能在蔡昭姬的琴声中,不自觉联想到一些画面,她不谙音律,却听得出那琴中的情绪,所以总是不自觉地被琴音吸引。
童霏随着蔡昭姬进了屋子,只见屋子里陈设雅洁,迎门是一方书案,书案旁边有一床榻,床的一边紧贴着墙壁,一头搁着矮桌,矮桌旁靠墙立着一个书橱,一架古琴置于桌上,方才蔡昭姬就是坐在这里抚琴的。
“陋室甚简,将军请勿见笑。”蔡昭姬说着随手从书案下抽出两把椅子,示意童霏坐下,而后取了茶杯亲自为童霏泡茶。
童霏接过茶杯,轻呷一口,“接连两次听得小姐弹琴,小姐不单容貌出众,反兼才艺过人,真是难得。”童霏由衷地赞叹起她来,果然不愧是大家之后,当得起后人的赞誉。
蔡昭姬低声笑道:“将军谬誉,愧不敢当。”
童霏看她面带羞涩的谦虚模样,也意识到自己夸奖得过于直白,于是转移话题说道:“在下可否有幸再聆听小姐琴声?每一次听到小姐的琴声,总会让人觉得心情开阔。”她说着瞥一眼置于矮桌上的琴,才忽然忆起,方才那琴断了一弦,这时候再提弹琴的事,不是有意为难么?
就在童霏要反悔之际,忽然听得蔡昭姬回道:“当然可以。”
待得蔡昭姬又重新坐回琴前,清越的琴声在室内流淌开来,童霏才将要讲的话吞回肚中,见她神色自如,自指尖缓缓流出的琴音流畅,丝毫没有因为之前断过一弦而影响音色。童霏皱了皱眉,不禁愕然,从前只听说过高手抚琴即使琴弦断掉也不会失去水准,但也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到,不得不对蔡昭姬更加心生佩服,她猜想即便只余一根琴弦,她必定也会奏出好听的曲目来。
那乐声悠扬,童霏心安地闭上眼,仿佛看到平坦的沙滩下,小河的渡口旁,一片春绿覆盖了冬日曾经带来的荒凉,柳丝在微风中上下飘拂,流莺在天上飞来飞去,一派大好的春光。放眼望去,长满绿草的小路旁,繁花朵朵盛开,太阳缓缓的移动像是在催促花儿开得更加鲜艳,薄薄的云层在天上漂浮,半遮半掩地透着天蓝。宁静淡雅,却不知为何叫人惆怅。
琴音止,童霏睁开眼问道:“明明是大好春光,却为何叫人觉得感伤?” 她睁开眼睛再看向蔡昭姬时,恰好看到那写满了心事的双眉。此时的蔡昭姬,无论是给人的感觉还是曲中的情绪,都不似酒宴上那般活泼,反倒沉淀安稳起来,让人心生无限怜念。
蔡昭姬没有直接回答她,离开矮桌又回到书案旁与她对坐,抬手敛着云鬓,雪白的玉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玉镯随着她抬起的手臂向下滑落至臂弯,袖口垂落,露出半截玉臂。她淡淡地开口道:“将军难道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将军难道不知我曾嫁人,且不到一年便克死夫君之事?我以为这事全长安城都已经传遍了呢。”她巧笑一声说得淡然,明澈的双眸看不出有一丝情绪,没有方才琴声中的伤感,也看不出她对这事的在意。
面对眼前的佳人,童霏蓦地想起后人对她的评价——碧草欲滴,云清花秀,好似只等一位儒雅博俊的翩翩公子来采撷兰馨琼香。
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也非是常人能配得起的。
“那是他没有福气。”童霏仰头喝光杯中的茶水。
书上说蔡昭姬嫁给过才子卫仲道,不到一年,卫仲道因患肺病,便咯血而死。卫家人死了儿子,就把怨气发到昭姬身上,认为是她克死了丈夫。所以才高气傲的昭姬便毅然决然地回了娘家。
他没有福气。
没有福气享受生活。
没有福气赴白首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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