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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的老家湘西来说,历来没有什么大事。一年忙活到头儿,就是春种秋收,交付公粮,也就完了事。
早早放学归来,爹总要我替他张罗着晒谷场,手举着褪光了毛的皮鞭,抽打着家里那头瘦老的毛驴,“嘚儿驾”,我总把毛驴当做马来骑。
毛驴拖着滚圆的压谷石在铺排好的谷场上碾来碾去,一年的收成都在这里。我倒是挺留恋以前没有分田的光景,一觉睡到天大亮,队长吹着哨子,挨家挨户叫着出工,我们一众小孩子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闹腾着。小孩子也有公分的,七八岁的小孩顶半个公分,半大小子顶一个成人。没曾想如今天蒙蒙亮,娘就要烧好饭菜,打水洗脸。
“你个臭婆娘,磨磨唧唧的,耽误了老子下地做活。”爹总是会这么骂骂咧咧地咒骂娘。
娘也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从来不还嘴,自从大哥参军后,家里的苦力就只剩了爹一人,我只能日落黄昏时,搭把手,把谷场照料一下,其余的我都出不了力。
“这孩子念了这多年书,够用了,现在十七八的年纪,生龙活虎的,一顿饭吃两个人的口粮,还不嫌饱,也该下田做活了。”爹眯着眼,呷了一口白酒,喷着酒气说,“他小子的个子倒是上去了,老子的腰带都勒到肚脐眼儿了。”
“唉”,爹一声声的叹气,他瓮声瓮气的腔调,在破旧的土坯房里漾来漾去,斜上角露着一线天光,月色透了进来,比屋内的煤油灯还要明亮许多。
“娃子总是要读书的,如果地里活忙不完,我再起早一些就是了。”娘只有为了我的学业才会和爹较劲。
“你就是为了你那个死到台湾去的男人写信,才让娃子念这么多书!”爹摔着板凳,骂骂咧咧地说。
每当此时,躺在东厢草房里病恹恹的奶奶就会急得要下地来,然而现在她老迈得下不了床了。
煤油灯掐灭了,爹也熟睡了。内室传来爹的鼾声,震得屋子瑟瑟发抖。
月华飘飘荡荡,如叮咚的春水般澄澈,在寂寂的山村里,像一支悠长的笛声,鼓荡的人心醉。
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这是我打小就知道的。村里的小伙伴都拿这个取笑我,说我是个没爹仔。
“你们才是呢,我爹是李大壮。”我捡起一块石头,朝着他们扔掷过去。
他们躲得远远地,冲着我吆喝道:“没爹仔,在台湾,跟着******坐飞船,飞船掉下摔死了,没爹仔,没爹仔。”
整个的童年,都是在这种谣言喧嚣的环境下成长,这是我的一个梦魇。
我确实是我爹的仔,我娘亲口告诉我的。
“那他们怎么叫我没爹仔?”七八岁懂事的时候,我张望着好奇的眼睛,躺在娘的怀里,娘在一旁忙着纺线。
“他们瞎说的。”娘说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听村里老一辈人说,我娘是个童养媳,十岁就被我奶奶收养了过来。我奶奶的儿子,也就是让我饱受争议的那个所谓的“爹”,叫传喜,十八岁到城里挑着谷子买,被拉了壮丁,后来就没了下文。娘和传喜没来得及成亲,没给周家留下一根香火,就杳无音讯。奶奶和娘日日以泪洗面。再后来听一个战场上逃回来的老乡说,国军败退到厦门,他是充当死尸才逃过一劫,传喜则没那么幸运,他被推推搡搡地等上了去台湾的运兵船。
家里没有男人,就顶不起天来。村里旧有的说法刺痛了奶奶的心。眨巴眼的工夫,娘也到了十八岁,该出嫁了。可是娘从十岁就到了周家,举目无亲,且这些年来,她与奶奶相依为命,二人同病相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们都盼着远在台湾的传喜能早一天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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