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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曲天棘旧部领两千兵马佯攻长安北门,待城门火起,殷逐离护着沈庭蛟带着一干心腹同曲天棘一行数十人杀出长安西门,直奔天水而去。 大荥清平四年九月,大将军曲天棘率旧部于陇西天水郡起兵,拥立福禄王沈庭蛟为新主,宣诸将联名弹劾之请折,谓当今王上沈庭遥弑父夺位、迫害兄长,在位四载,内薄恩德,外无建树。以天道选贤与能为由,迫其逊位别宫。 此书一出,天下哗然。 沈庭遥更是震怒,不顾诸臣劝阻,征兵二十万用以平乱,大荥上下人心惶惶。 烽烟再起。 曲天棘待殷逐离的态度已有所转变,他甚至默许了曲怀觞称她为妹妹。殷逐离自然知道这示好是为了什么。 “将军麾下,现在总共聚拢了十二万人马,沈庭遥有二十万人之众,将军不担心么?”殷逐离跟在曲天棘身后,诸兵士正在安扎营寨,军中一派忙碌之象。 曲天棘命哨探前去查看情况,神色安之若泰:“沈庭遥不过守成之辈,谋略浅薄,资质平庸,若真要交战,不足为惧。只是后续粮草,你需着紧。” 他心中也觉得好笑,仿佛时光回溯,他同殷家的女人总是提到钱粮。只是如今对殷逐离的看法又有不同。以前她不过是个商贾,整里日食山珍海味,着绫罗锦衣,坐拥万贯家财。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也不过仰仗前人大树而已。 然她嫁给沈庭蛟便出他意料,按理,她一个女人,沈庭遥待她亦算不薄,即便是迎娶了凌钰,对她始终也未曾放下。她若识相一些,好好地入了后宫,作个妃子。 凌钰不论品性、机智都逊她太多,待沈庭遥平衡了朝中势力,她耍点手段混个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即使沈庭遥削灭殷家,殷家家业落败,她绝对能荣华一世。将来若有子息,弄个太后当当更是易如反掌。 可她偏偏嫁给了毫无背景的闲王沈庭蛟。若说是图这个母仪天下的凤座,值得费这般周折么? 曲天棘缓步前行,殷逐离紧跟在他身边,目光望向匆匆来去的兵士,她对这营中生活倒是颇感兴趣。 “殷逐离。”曲天棘语声竟然难得的温和,“待会同怀觞一并去看望你的母亲吧。” 殷逐离转头看他,半晌回过神来:“曲夫人?她在何处?” 曲怀觞扯了她:“看看,我就说爹肯定还是会认你的。走吧,兄长带你去拜见母亲。” 殷逐离任他扯着,却是浅笑:“你确定曲夫人会乐意见到殷某么?” 曲天棘不以为意,许久方才下定决心一般,缓缓道:“可你终究是曲家的血脉,总要认祖归宗的。” 见二人行远,曲禄目露担忧之色:“将军,那唐隐同殷大当家情同父女,属下真不明白您为何……” “为何?”曲天棘转头迎向无垠日光,语带谓叹,“自然是剪除她的依傍,那唐隐恨我甚深,跟在她身边,终成祸患。她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一个死人放弃将要到手的天下大业。失去自己最喜爱的东西,凌钰会哭闹不休,流觞会断然割舍,怀觞很快就会发现新的最爱,偏生她……殷梦鸢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孩子?唉,若怀觞有她三分聪颖,我何必劳心至此。我已骑虎难下,日后……都视她为四小姐吧。” 身后众将领应下,他面上此时方现了一丝忧色。 彼时曲夫人正在帐中歇息,过了这么些日子,她虽仍不能提起曲流觞,但伤痛随着时日渐长,总算也淡去了一些。服侍她的都是曲府的旧仆,帐中摆设也是她以往用惯了的东西,并未因行军匆忙便影响她的起居,可见曲天棘对她,一直非常上心。 殷逐离进来时她正在喝药,曲怀觞亦是怕触她之怒,忙就乖顺地拜了下去:“母亲,父亲命孩儿带妹妹来向母亲问安。” 言罢又扯着殷逐离的衣角,示意她也跪下。殷逐离仍是站着,带着笑意略略欠了欠身。她本以为魏氏必大发雷霆,不料她只是搁了药碗,神色间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态,许久方冷声道:“你总归是老爷的骨肉,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既然认了祖宗,以后就随曲姓吧。” 殷逐离笑如春水,不卑不亢:“夫人,殷家待逐离,好歹也有生养之恩,逐离这姓是不打算改了。劳烦夫人费心。” 魏氏脸色一变:“殷逐离,你好歹也是个女子,看看都学了些什么规矩!” 曲怀觞眼看二人又要闹不快,仍向前几步讨好地替自己母亲捶肩:“逐离!” 魏氏冷哼,这曲府从来她都是主母,她习惯了趾高气扬。殷逐离笑意盈盈,话却噎死个人:“曲夫人,原来曲府的规矩,就是见了王妃仍端坐不起?曲夫人的规矩,还真是特别。”
魏氏本想先灭了她三分威风,竟忘了她还顶着一个福禄王妃的头衔。她起身,心头又是一阵恼怒:“你如今还端什么王妃的架子!就连你们王爷还不是要靠着我们家老爷庇护!若没有我丈夫,他们沈氏能有今日的大好河山吗?若真说起来,也是你们家王爷感念我们曲家的恩德!” 殷逐离笑容玩味:“说得好!尤其是最后一句,”她凑近魏氏,语笑嫣然,“可是当年若不是殷碧梧,将军纵有万夫不挡之勇,能一路扫平天下吗?”魏氏一怔,她笑容不减,“你又是怎样报答殷家的恩德的呢曲夫人?” “你!”魏氏有些气急败坏,她讨厌殷逐离无形中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又拿她无法。若不是昨夜曲天棘反复叮嘱其中厉害,她早已命人将这个女人给轰了出去。 殷逐离倒也知趣:“夫人还在病中,逐离就不打扰了。来日方长,夫人好生养病吧。” 她转身出了营帐,曲怀觞又追出来:“逐离,母亲的脾气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别同她计较。” 殷逐离望向他,倒是和善了许多:“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同她说不到一处,还是不说的好。” 曲怀觞有些犹疑:“你是不是……还恨着父亲当年的事?” 殷逐离抬眸望他,半晌拍拍他的肩,朗声而笑:“兄长,你还真是可爱,哈哈。” 沈庭蛟如今算是三军名义上的主人,如今住在主帐。殷逐离回去时他已梳洗完毕,他自幼多病,起得略晚些。倒是殷逐离习惯了每夜睡三个时辰,再多也睡不着。故而每每晨练之后再返转,正好陪他用饭。 “曲将军在催你钱粮方面的事了吧?”沈庭蛟穿了一袭杏绿色的长衣,料子没有往日的考究,然而正所为粗服乱发不掩国色,那衣在身上亦现了迫人的华贵,说不上谁衬了谁。 他刚沐浴完毕,发间还滴着水,殷逐离摒退了左右,拿毛巾替他擦拭:“九爷,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沈庭蛟自是配合的:“何事?” “殷某记得曾听人说过一桩深宫秘事,十多年前,宫中有一个妃子,一直甚得君王宠爱。”殷逐离在矮凳上坐下来,任他趴在自己腿上,持毛巾的手轻轻揉着他的黑发,“后来因受人所嫉,污其与朝中一名大将军有染。甚至直指她的皇嗣亦非君王所出。” 沈庭蛟一怔,殷逐离语声不停:“先皇大为震怒,虽百般寻找未经证实,却仍将这个妃子连同这名皇子一并弃置深宫,再不过问。” 沈庭蛟努力放柔自己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 殷逐离低头吻吻他的脸颊:“我一直有些疑惑,倘若这位妃子是冤枉的,她为何不证实自己的清白,却要蒙受这不白之冤呢?” 沈庭蛟咬咬唇,半晌方道:“或者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吧。” 殷逐离点头:“若当真要证实,滴血认亲之类的法子总得试上一试。可是她没有,那么只能说明——或许这名皇子当真不是先皇所出。而先皇身边重臣,有机会接近其家眷的不多,要么就是曲将军,要么就是傅国舅。” 沈庭蛟这回连惊讶之色都收了去,猫儿一般懒洋洋地趴在她腿上:“那又如何?” 殷逐离拿了木梳,轻轻替他梳理着长发:“其实这不难猜,这位妃子落难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傅太后。如果我是傅太后,我要嫁祸敌手,当然不能朝自己弟弟下手,是以只好栽给曲将军了。但曲将军对妻子一向忠贞,先皇也定是有这方面的疑虑,只将这妃子放逐冷宫。真是个有趣的故事。不过我的九爷,你不会是真的想等曲将军打下这大荥江山吧?” 沈庭蛟很喜欢她这般不轻不重的力道,惬意地哼了一声:“本王听王妃的。” 殷逐离点头:“眼下虽然胜负难分,但是毕竟这一番起兵就是窃国。日后就算您再怎么英明神武,史官笔下,难免记你我一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沈庭蛟蹭了蹭她:“这个本王也晓得,可是眼下形势,必然只得这般了。” 殷逐离摇头:“我的好九爷,您想啊,这时候长安皇城里的王上必定将曲将军视作了心腹大患,集中了全部兵力前来巢灭他。那么皇城兵力,必然空虚。” 沈庭蛟悚然而惊,勐然起身看她,她神色不变,语笑盈盈:“万一不知哪里突然窜出几百上千个兵士,王上一个不小心死于乱军之中,您就是唯一的皇族血脉,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了。” “你……”沈庭蛟几番压制,方平复心中激荡,“王妃不是想要曲将军应敌,只是想吸引皇兄全部注意力,然后……杀了皇兄?” 殷逐离在他额上亲了一口:“我的九爷,何太妃稳居宫中不动,沈庭遥虽已擒下她,却迟迟未杀,这其中定有人在周旋罢?过几日我会鼓励曲大将军继续招兵买马,宫中那位没多少脑子,不日必定再向天水增兵。长安布防不足,必要调御林军充数,宫中守卫必将形同虚设。这个人能够接近何太妃,地位必然不低……多了不说,抽调几百个忠勇的兵士,擒杀一个人……不难吧?”
沈庭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亦也有一番计较:“王妃,这个人……同皇兄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般的事,怕他不肯。” 殷逐离却显然早有计较:“杀,他定然不肯。可是皇宫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百姓如何知道呢?”她凑近沈庭蛟,语声极低,“九爷只消令他暗擒住宫中那位,以假尸示人,承诺事后放他一条生路。这个人,想必会考虑。若他仍不允,九爷可以何太妃安危同他再作计较。如今沈庭遥恨你甚深,定不会再留着何太妃,他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数次之后,沈庭遥定会对他生疑,若到那时……” 沈庭蛟的长发开始干了,他眯着眼任她亲吻自己的额头,心头却是惊悸——她诱劝自己离开长安之时,就已经想到用何太妃为饵,再度策反傅朝英了么? 一个人太聪明,实在是很难让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