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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沈庭蛟仍过昭华殿留宿,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积雪未融,新雪又落。他穿了白色的狐裘,纵有陈忠撑伞,肩头也落满了雪。 雪地里昭华殿的人跪了一地,殷逐离却已经酒醉不醒了。沈庭蛟将众人俱都一番薄责,却也知道那个家伙听不进去劝。进得房内,见她已然睡熟,凡中不免一宽。 彼时她离开富贵城已经有些时日,商铺里的事仍是殷氏在打理——她避客而居,消息来源不如以往,很多事也就不再作主了。 宫中清闲,外面的人要进来更是不易,她一个人在宫里,自己过来得晚,曲凌钰整日里躲着她,便是何太后远远瞄见她也是能避则避。便是上次傅朝英关押她时搜走了她的黄泉引,之后也怕她寻衅滋事,俱都还给了她。 她终日里无所事事,难免贪杯。 沈庭蛟在榻前站了一阵,不免就升了些怜惜之意,许久方自行脱靴上了榻。殷逐离睁开眼睛看了他一阵,终是醉得厉害,也不甚清醒。沈庭蛟回身抱了她睡下,她倒是顺势在他嘴上亲了口,似是认出他来,十分欢喜:“九爷!” 沈庭蛟轻柔地应了一声,心中也升起些甜蜜来。他也不说不上来对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十余年勾肩搭背的交情,最初也觉得她粗鲁、好勇斗狠、气量狭小,但后来渐渐就习惯了这些缺点,反倒觉得其他女子皆没有她的味道。 再后来,渐渐地懈怠,遇到棘手的事就往她面前一推,撒手不管。到如今,喜怒都牵着她,只要她给一分好脸色,自己就受宠若惊恨不能摇几下尾巴。 他低声叹气,想自己也是血性男儿,如何十余年光景,就被她养成了这般。殷逐离却不管这些,八爪鱼一般紧紧攀附着他。他在她额上轻啄了一记,这些天殷逐离倒是特别听话,没惹出什么乱子。 他担心她过不惯这宫闱中寂寞枯燥的日子,因此总格外宠爱她,凡有什么有趣的物什,也总是第一个想到她。每天夜里不管多累,总也要先将她喂饱,免得她又生什么事端。 他轻轻解着繁复的龙袍,一手摩娑着她衣料下光滑的肌肤。她在这宫中闲置了些日子,身子竟然又丰满了些许,他一路*下来,十分满意。 今夜殷逐离十分热情,水蛇一样缠他。他有些怕,或者这家伙每次示好总是别有所图,又或者此时她心中所思的,不过是长安城郊那一捧枯骨? 他埋进软玉温香之中,平复自己的杂念。 待恩爱之后,沈庭蛟有些疲累,与殷逐离交颈相拥着睡去。殷逐离睁开眼,暗淡的烛火调和着夜色,光线粘稠。她眸中宝光流转,不见一丝迷醉之色。 梆子敲到四下,沈庭蛟醒来,见殷逐离转着幽黑的眸子怔怔地盯着他看,不由又笑:“夜夜同宿,还没看够?” 殷逐离蹭进他怀里,正好贴在他耳边说话:“明日我要去狩猎。” 沈庭蛟便有些犹豫:“前些日子因我继位,延迟了今年的科考,眼看就十二月底了,还有许多时间要准备,等此事一了,我陪你同去好么?” 殷逐离翻个身背对他,语带不悦:“你不必与我同去,我自带人前往。你要不放心,派张青跟着我也成。” 见她神色不耐,沈庭蛟心下沉吟,但皇后出宫狩猎,古来皆无先例。朝堂上那般家伙又要如何磨牙?思及此处,他不免又柔声劝:“逐离乖,现在大雪,马都跑不稳健,等天气暖了,我带你去,好不好?” 殷逐离难免现了些失望神色,沈庭蛟将她揽回自己怀里,又是一番抚慰。他如何不知她并不喜欢这深宫。他摸摸她的脸,突然又笑道:“朕逗你玩呢,好吧,明日我们去皇家猎场狩猎。” 殷逐离转头看他,他笑起来极美,如若雪过天霁。殷逐离微微叹气:“算了,你若前去,那班老家伙免不得又要唠叨你。”她支起身,吻在他唇际,天色未明,那唇色映着烛火鲜艳欲滴,“那你晚上陪我去天兰阁赏梅吧。” 沈庭蛟自然应下:“夜间我早些过来陪你。” 殷逐离点头,先提一个令他为难的要求,待他下定决心之时再退而求其次,他纵然临时有事,也会先记得此约。 门外陈忠已经在催起,殷逐离下得榻来,亲自替他穿衣。他站在榻前,看着那双系着他靴上系带的手。在那双手上,流动过整个大荥起码十年的总岁入,那双手曾经震动大荥朝堂,诛杀重臣、拥立新君,几乎改变了一个朝代。可是现在,那双手为他穿着靴,握刀只为修梅、握笔亦只是临帖。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地方呢? 他心中一紧,而后又觉得每一任皇后都这样过来了,兴许慢慢地她也会习惯的吧?
殷逐离送他出门,他将她推回屋里:“外面冷,继续睡吧。晚上朕过来陪爱后赏梅。”陈忠仍是毕恭毕敬地行礼,殷逐离略略点头,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模样。 及至酉时,沈庭蛟果然过来昭华殿接她,随即命人摆驾天兰阁。二人携手并肩而行,寒梅落雪纷扬,没有多余的宫人,陈忠远远跟着。 堪入了天兰阁,沈庭蛟便是一怔,那宫中相迎的赫然是椒淑宫的人。他微敛了眉,虽不愿让殷逐离与何太后照面,却终不愿扫了殷逐离的兴,仍牵着她往里间行去。 天兰阁,顾名思义,内置暖房,养各种花卉。圣祖帝沈晚宴尤好兰花,故天兰阁中诸花又以兰花最盛。 水晶的珠帘堪堪撩开,那花香已经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沁人肺腑。 何太后已备好酒水果点,见沈庭蛟过来,眼中也露了丝慈爱之色:“皇儿来了,坐。” 沈庭蛟握着殷逐离的手在主位上坐下来,宫人开始上菜。暖盆烧得太旺,薰暖了隆冬的风,倚着楼阁,但见繁花次第、争奇斗艳,丝毫不觉寒冷。 何太后的目光却在沈庭蛟身上停留,沈庭蛟依礼敬了酒,又叙了些闲话她方笑道:“有花有酒,怎可无歌舞呢?”她击掌三声,丝乐渐起,一群着白色纱衣的舞姬边跳着荷叶舞边入了殿中。因在太后凤驾前,着装、舞步都以优雅、端庄为主。沈庭蛟同殷逐离十余年间混迹市井,可算是看尽了人间艳色,哪会把这个放在眼里。 可他也不想扫了二人的兴,眼见得今日何太后不曾寻衅,殷逐离也算安分,席间气氛难得和睦,他握了殷逐离的手,轻轻地合着拍子。论歌舞音律,他比殷逐离擅长,殷逐离是样样都懂,跟谁都能侃到一块,但不一定精通。 就编钟拿手,还是学来唬人的。>_< 而沈庭蛟却是错看了殷逐离,她之所以安分,是笑眯眯地期待着美人登场呢。果然舞不多时,琴音渐低,只见一众舞姬之后现出一名着红色舞衣的美人来,不是昨日那藏诗是谁? 这一身红衣太过惹眼,她的舞技本也不错,甫一现身即压了全场。沈庭蛟又不傻,如果说这时候他还看不出何太后的用意,那可就是装傻了。他埋头吃酒,面有不悦之色,碍着何太后,不好发作。 于是整个席间,他眼观鼻、鼻观心,不论那藏诗如何卖力讨好,始终连眼皮也不撩一下。 及至出了天兰阁,沈庭蛟没个好脸色,殷逐离这个同谋也有些讪然。他大步往前走,殷逐离摸了摸鼻子,很自觉地尾随其后。沈庭蛟一直待她走进昭华殿方才大光其火:“你就那么希望把我推到其他女人的榻上?” 殷逐离寻思着这事打死也不能认,故而一脸坦然:“我怎么知道太后是来荐美人的,你怎么不想想,我好好的一个皇后不自在,便给自己弄个对头干嘛?!” 沈庭蛟想要寻东西过来揍她,左右找不到称手的物什,只得抽了花瓶里那枝梅花狠抽了她一记:“混蛋!我昨日方应下与你同游天兰阁,你不说出去,母后会准备得如此周全?” 殷逐离不吱声,他又抽了她一记,寒梅冷香微溢,落英四散:“反正你也不愿我过来,我日后不过来便是!” 他掷了那梅花枝条,一脸怒容地出了昭华殿。殷逐离又摸了摸鼻子,天心扯她袖子,压低了声音:“娘娘,您快劝劝王上啊!” 清婉也有些着急:“大当家!” 殷逐离闷闷地捡了那藤条,不出声。结果不到二更天便有太监过来通风报信——说是王上去了栖凤宫了。 一众宫人俱都是大惊失色,活像是遇到什么了不起的事,个个往殷逐离身边凑。到第十个宫女紫涵进来的时候,殷逐离已经不堪其扰,当时就掀了一张小几:“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他去睡曲凌钰了,本宫知道了知道了!!” 不料这一番烦躁很快就落进了旁人耳朵里,下面又开始纷纷谣传皇后娘娘掀翻桌椅、喝奴斥婢、打狗骂鸡……就差没扯三尺白绫吊脖子了。 殷逐离倒是不急——就算他到了曲凌钰那儿,他能干什么啊! 她独自摆了棋盘,如今朝中傅朝英手握重兵,沈庭蛟势单力薄,名为天子,实则内忧外患。可是若是引进安昌侯薜承义,他代曲天棘驻守边关,如今大月氏短期不敢相犯,若是沈庭蛟拉拢他,刚好可以与傅家互相制衡。 而拉拢安昌侯,娶薜藏诗,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安昌侯如何会甘心让他的爱女给一个商贾出身的皇后行跪拜之礼呢?若要示诚,便当示出十分,上上之策,就是立薜藏诗为后,安昌侯身为国丈,必然死心踏地地为沈庭蛟效力。殷家终归是商贾之家,扶不稳一个天子。
殷逐离落子紧气,暗想若自己坐在这黄金座椅上,如今会怎样抉择? 将原后打入冷宫,立新后,待根基稳固之后,迎出旧后,设立东西二宫,两位皇后共治。这算是比较有良心的。若是没有良心的,暗暗处死旧后,此时殷家有殷氏维系,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变故,而诛杀旧后,殷家顾及族人性命,必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自己再立新后,永远免除后顾之忧。两个月之内,可望皇权在握。虽然混蛋了一些,但是细细想来,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千古帝王? 她拈了白子前思后想了好一阵,发现自己在研究怎么算计自己,不由用右手敲打了左手一下,将棋子扔回棋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