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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帝都局势的改变,图拉克一无所知。
他也无暇去关心。接手伊姬斯司法方面的工作,就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虽然十二、三岁时在皇帝的要求下接受过正规的司法制度教育,也在知晓伊姬斯的任命后恶补过帝国法律常识,但问题似乎比他预想的更麻烦。伊姬斯并入帝国仅仅两百多年,又远离帝国中央,基本上就是个半殖民地属性的省会。作为规范地方行为的准则,伊姬斯的法律既要考虑到帝国征服者的利益,又不能太过损害当地人的权利。经过那么多年的演变,当然会变得盘根错节的复杂。
在民事纠纷上,由帝国本土移居到此的群体和当地的群体分别使用不同的法律体系。帝国引用惯例法,以司法习惯和以往的判例为依据,在国家组建的各级法庭审理案件,并辅以领主或皇帝的最终裁决。而伊姬斯使用神裁法,既由神职人员出任法官职责,通过证人举证并宣誓的方式断案。理论上说,前者更为严谨,但周期冗长。曾经有几个著名的案例延续了整整三代人的时间。而神裁法过程简练,非常适合损害较小、数量却繁多的初等案件。因此很难说孰优孰劣。可一旦涉案的双方包括帝国移民和伊姬斯本地人,而双方的司法人员又作出相互抵触的裁定,欧卡雷亚和他的高级司法团队就不得不介入了。自从职务移交后,图拉克手上已经积累起两件此类案件。
刑事司法相对比较简单,直接采用帝国的成文法,否定任何伊姬斯本地的部族仲裁体系。特别是在一些涉及叛国、掀动叛乱的案件上,帝国驻伊姬斯政府的裁决就是最终判决,并以帝**队强制执行。然而,伊姬斯社会原本就分为自由民和奴隶两个不同的阶层。奴隶在丧失民事权力的同时,即便遭受身体的伤害乃至被剥夺了生命,似乎也很难引用帝国刑法处罚位居奴隶主的肇事者。除了因为本土势力的竭力反对,帝国移民也渐渐接受了奴隶既财产的现实。对于财产进行处置,无论如何都上升不到被当众鞭打、流放、处死的程度罢?于是,当受害人是奴隶身份的时候,帝国法典就被弃置一边,转移至民事法庭进行审理了。图拉克注意到无论按照惯例法还是神裁法,状告奴隶主伤害奴隶的行为都以原告对象不明确的原因而撤诉;即便是其他自由民殴打奴隶致残致死的,也只会判被告偿付奴隶主一定财产补偿结案。当然,这些都不在欧卡雷亚需要关心的部分了。
看这些拗口无趣的东西,而且是一整个上午,把图拉克的脑袋涨大了足足一圈。他恨恨地把手里的案卷抄本丢到桌上,目光向窗外望去。
安妮塔在克特里的宅邸位于城市的上层,位于一座人工堆筑的土丘之上。山坡上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草和灌木,甚至还有一棵由阿蔢达尼亚迁移过来的高大橡木。据说山丘的底下就是供应克特里一半水源的三号蓄水库,透过厚厚的石板渗透上来的水汽滋润了山丘上的植物。除了这幢的,还有另三幢别墅式的建筑分布在土丘上。安妮塔的屋子建在向阳的坡面,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城内的景象,位置可谓最佳。因为是在沙漠地带,即便以各种巧妙措施建造起宏大的城市,空间还是极其有限的。这间别墅占地仅三百多平方米,还不到图拉克在曼卡斯的居所的一半。不过地下一层,地上两层的格局,还是能容下安妮塔和图拉克所带的近一百多号人。房屋外的高高围墙,圈起一片此地少有的幽静花园。
利亚和伊利芙儿正在院子的一个角落过招。前影子廷的暗探武技不凡,两柄短刃竟逼得受过正规军队训练的卫队长处于守势。但利亚一招一式都颇有尺度,显然远没到即将落败的地步。只要能坚持下去,图拉克相信她一定能凭耐力胜过伊利芙儿。如果不是诸事缠身,他还真想下楼与她们两个嬉闹一番。
门口忽然一阵喧闹,安妮塔的随从慌慌张张地打开院门。一个穿嫩黄色衣裙的女子,骑着一匹高大的花斑马,一路烟尘地跑了进来。她蒙着伊姬斯女性那样的面纱,因此面容看得不怎么清晰。刚进门,那女子就勒马下蹬,身手像青年男子般矫健。她随手将马鞭丢给迎上来的随从,自己一阵风地跑进屋。没过多久,图拉克就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旁边的门砰的一声,想必她是直接去找安妮塔的。安妮塔一早就去城里了,这下可要让黄衣女子失望一番了。正揣测期间,图拉克所在房间的门也被猛地推开,女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咦?你是谁?”她的声音像云雀般清脆,语调却像男人似的,一点没有美妙婉转的感觉。
图拉克皱了皱眉,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姓名。没想到年轻女子竟自作主张地猜测起来。她竖起右手的小拇指,面带促狭的笑容说:“我知道了,你是我姐姐安妮塔的这个......”
这可不是图拉克第一次被当成安妮塔的附属物了。小厮、面首、吃软饭的、佞童——如果需要,他还能想出更多不雅的称谓。还没等他否认,那女子随意地扯下脸上的面纱,在图拉克面前露出自己的容貌。图拉克心里不得不承认,她拥有成为绝世美女的胚子。圆润如明月般的脸庞,一双略显碧色的深邃双眸,娇小而俏皮的鼻子,樱桃似的饱满的双唇,一笑便露出甜美的酒窝。只可惜胚子不等于最终成品,图拉克估摸着她的年纪至多十四,身材完全还没成型。
“你看哪里呢?”那女子察觉到图拉克上下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脯。
图拉克现出宽容的笑容,却被理解为尖刻的讥讽。“找死呢?小心我把你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挖出来。”
年纪不大,品性却如此刁蛮!图拉克不禁沉下脸来。不过细细想来,她的性格倒与安妮塔如出一辙,相貌轮廓也有点类似,她刚才又自称安妮塔的妹妹......。“你是安妮塔的亲妹妹吗?”图拉克问。
“咦!你敢这么随意地称呼她,想必已经处了不少日子了罢。”黄衣女子继续之前的误解,图拉克也懒得解释。她报复似的端详着图拉克,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走到桌子边,她随意拿起一份卷宗,看了一眼就丢了回去。“要身材没身材,要气质没气质,还是个死脑筋学法律的。我对安妮塔的口味越来越看不透了。”她的手突然做势要伸到图拉克的胯下,羞得他红着脸向后缩了一步。她咯咯笑着说:“还以为你在那方面有什么异能呢!原来还是个雏。”
图拉克在曼卡斯街头的时候,这种胡搅蛮缠的见识多了,当即便还以颜色道:“我是怕吓着你。”
没想到那表现粗鲁的女子的脸上竟然红霞闪过。“什么东西能吓住我?”她咬着牙说。
“没什么。”图拉克放心了。原来这女人毕竟年幼,说的粗口恐怕只是向不良的长辈或家里的仆人学的。“就是男人比女人多的一样东西。”
“男人比女人能多什么东西?他们既贪得无厌又懒惰成性,身上还老是一股子臭味。”她扇着鼻子道。
图拉克深吸了口气。“嗯,你的身上倒是挺香的。是刚才骑马出了汗,然后进门前特别喷了香水吗?”
“谁会为了你这样的男人喷香水?”女人立刻反驳道。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也没出汗。”
图拉克噗嗤一声笑了。黄衣女子说的都是废话,除了贴身接触,又有什么办法证明她有没有出汗,又有没有喷香水呢?没谈几句,她就掉进图拉克设的陷阱里,完全依照他的思路说话了。“好罢,好罢,算是你有天然体香。除了香气,女人也比男人多一件东西,这个你总知道罢?”
“下流!”女人终于撑不住,通红着脸摔门跑了出去。
图拉克在后面大喊道:“女人有长头发啊!这有什么下流的?”这女子一头鲜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奔跑起来的时候颇为艳丽。听他这么一说,她的步伐稍稍缓了下来。但犹豫了不一会儿,她就加速向楼下跑去,与上楼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安妮塔紧紧抱住黄衣的女子。“小心点,贝尔莎(bertha)。”
“姐姐,他欺负我。”那女人埋在安妮塔胸口发娇地说。
图拉克施施然走到楼梯口,微笑着对安妮塔道:“令妹的本事,可比你逊色许多了。”
安妮塔用猜的就知道大致。“这是我妹妹,比拉莫家族的贝尔莎。她比我小了足足二十五岁,比你小六岁。不过人小鬼大,精灵的很。”她向图拉克介绍道。架着双肩把妹妹翻了个身面向图拉克。“这位是图拉克王子,你姐姐最好的朋友的儿子。要比恶作剧和耍无赖,他比你高上两个境界。”
图拉克挠了挠头,右手放在胸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图拉克?尼森哈顿,愿为两位女士效劳。”
贝尔莎噘起鼻子向图拉克做鬼脸。安妮塔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怎么教你的,要淑女一些。”贝尔莎这才躬身施了个半躬礼。
图拉克对贝尔莎偷偷撇嘴做蔑视状的表情视若不见。他问安妮塔:“你那么早进城,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算是紧要罢!罗柯比?哈尼兹(rocopiushanids)回来了。据说奥多里克?埃卢鲁斯(odoricaelrus)也将在近几日返回克特里。”
图拉克沉吟道:“你觉得首席事务官阁下会不会来主动拜访我?”
“这是他的本分。”安妮塔确信无疑地说。“关键是他会给你我出什么样的难题。”
图拉克点了点头。“他在伊姬斯扎根二十多年了,一定能想出最刁难人的损招出来。别的不说,就是把历年来积累下来的悬案找上几件给我,就够我忙活一整年的了。”
两人自顾自谈话,贝尔莎忍不住插了进来。“你是王子殿下啊!怎么轮到那个老头子给你下命令了呢?你竟可以不理睬他。”
图拉克无奈地说:“我是皇室的王子,但我也是伊姬斯的司法监察官欧卡雷亚。解决法律纠纷是我最主要的职责之一。”
安妮塔却诡异的笑道:“为什么不行呢?谁都没指望向来不务正业的图拉克王子突然变得勤奋苦干啊!再说了,出身显赫、年轻多金,又远离严厉的皇帝父亲的管束,不风流快活一段时间岂不是浪费光阴?”
图拉克恍然大悟。“你是希望我使个假痴不癫的计谋,麻痹这两位手握重权的官员?”
安妮塔解释道:“我们一到伊姬斯,先是击溃了海盗,又趁他们两个都不在的机会上任接手了司法权。虽然多半是运气和偶然,难免被其他人认为是事先有预谋而动的。这完全违背我们之前定下的暂不打草惊蛇的计划。你要是继续做出勤勉的样子,难免逼得哪一个狗急跳墙。所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本来面目,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嗯。可这里又不是曼卡斯,我又该到哪里放纵自己呢?”
安妮塔顺手推出贝尔莎。“所以我叫了这假小子来啊!别说是克特里,就是培卡塞阿姆(pekusamu)、辛卡纳,也跟她玩耍的后花园似的。”
图拉克皱了皱眉。“我记得见墨伊斯(mous)那次,你就自称贝尔莎。莫非是为我们今天的见面做准备的?”
贝尔莎也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姐姐。
安妮塔咳嗽了几下。“怎么可能!我是很喜欢我这个小妹妹的,所以当时不希望暴露身份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她的名字了。你们就别胡乱推测!”
图拉克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要做出无心政事的姿态,我有可能会去一些较为成人化的地方。难道也拖着你这个未成年的妹子?”
贝尔莎冲上楼,狠狠踩了图拉克的脚尖。“谁说我没成年的?我今年年初就成年了,就是现在结婚都没问题。”她继而兴致勃勃地问:“你想去什么成年人才能去的地方?是不是安妮塔有时候会去却不让我跟着去的区域?”
安妮塔连忙打断说:“你要去之前提醒我一下,我会让摩缇葵拉陪你去的。另外,带上你的卫队。在伊姬斯,再多小心也不过分。至于贝尔莎,就免了。”
“姐姐!”贝尔莎抱怨地喊道。
安妮塔很坚决地说:“等你像图拉克这年纪了,你去哪里我都不管。现在还是给我表现得乖一点罢!免得我再关你的禁闭。”
看来安妮塔这姐姐做得还是很有些威信的,贝尔莎立刻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图拉克却反而因此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女孩子虽然顽皮任性,到底不是品性恶劣的类型。只是不知道她之前为何故意找图拉克的麻烦。或许她真得不知道所面对的是谁?
“图拉克?尼森哈顿,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首席事务官哈尼兹大人厉声问道。
处于如火山般喷薄的怒气威胁之下的,是他的副手克诺拉?克里普尼,以及阿兹里斯等几名见过图拉克的低级官员。
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长官的问题。
“他是卡加利家族的维查耶娜王妃的儿子,帝国的王子殿下,皇帝派来伊姬斯的钦差大臣。知道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吗?是要查实我们这些官员贪没敛财的证据的。你们倒好!一个乖乖地放他那艘大得不像话的海船入港,另一个与娼妓鬼混的时候不小心把司法权无条件地让渡给了他。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吗?用他刚拿到手的权力一个一个处置你们这帮糊涂蛋,最后再对付我。你们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死无葬身之地了。”
罗柯比声嘶力竭地叫骂了半个多时辰。而他的手下即使被唾沫星子啐到脸上也不敢伸手去擦。克诺拉?克里普尼的职位较高,跟随罗柯比的时间也较长,只有他敢低声解释。
“他带了皇帝和首相的下达的所有文件,又有安妮塔摄政做他的靠山,我们自然不敢刻意刁难他。”
“安妮塔做他的靠山?”罗柯比直着嗓子喊道:“你的眼睛瞎了吗?他是来给安妮塔来做靠山的。安妮塔?比拉莫是谁?维查耶娜王妃在伊姬斯的老相好。以往她就仗着这层关系捞到了帝国摄政的头衔。现在再加上一个既是皇位继承人,又是伊姬斯司法监察官的侄子帮衬,她简直就成了整个伊姬斯的女皇了。以后,你们这群家伙就等着只配舔她的脚趾头的日子罢。”
连克里普尼二级事务官都被如此不留情面的羞辱,其他官员更不敢说些什么了。事实上,正是克诺拉连夜派人给罗柯比送去消息,催他回来主持大局的。罗柯比一回来,就把他们几个亲信叫到他的寓所,随之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
一个女奴看罗柯比气得面红耳赤的,便从另一个奴隶手里端着的水晶壶中倒了一杯晶莹剔透的冰水,呈到他的面前。这女奴一向讨罗柯比喜欢,这么做也是对主子的一片关心。没想到罗柯比正在气头上,非但不领情,还抬起脚猛踹在她的肚子上。家养的女奴惊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她的额头撞开一个钱币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流了满脸。虽然吃痛,她却再不敢出声,捂着头退到角落,也不敢自行出去包扎伤口。
罗柯比这时刻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兴致。对他来说,现在看到别人出点血反而能稍稍和缓他的愤怒。他继续大骂,可怜那女奴血流得多了,脚上渐渐无力,缓缓地躺倒在地上。她所流出的血,在她的身躯周围形成触目惊心的一大滩。
罗柯比的气终于消了点。他挥了挥手,让屋子里其余的奴隶把那女奴抬出去救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别看他往日慈眉善目的,发起狠来可同样是六亲不认。可笑的是,他突然觉得嘴干了,又叫了奴隶来给他倒了杯加了蜂蜜的冰水。喝水的时候,他问克诺拉:“我离开这几天图拉克王子还有什么动静吗?”
‘离开?你是陪着新娶的十六岁小妾去锡罗希风流快活去了罢。还怪我们没本事!就算你在,也不敢把一位正牌的王子怎么样。’克诺拉心想。嘴上,他很谦顺地说:“王子殿下倒是足不出户的。不过他的随从迅速地接手了克特里的司法机构,关键性的位置都换上他和安妮塔推荐的人。我听说其它几个城市也大致类似。”
“动作这么快?”罗柯比沉吟道。他指了指负责港口税收的小吏阿兹里斯。“你是最先见到他的人,第一眼印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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