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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灵醒来时候,手脚冰凉,耳畔泛着丝竹之声。待方清醒的懵懂退下去后,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蜷在一个馨香的被窝中,室内温暖,烤着炉火。又过了片刻,她猛然察觉到自己一丝.不挂!
门外飘来了歌声,唱的是李太白的“采莲曲”。
“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马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歌声温软,干净轻柔。琴笛悠扬,足以令闻者沉醉其中。
枫灵却是无暇欣赏歌声,手忙脚乱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下床寻找衣物。所幸找了没多久,就看到她的衣服和行李在桌子下面卷成一团。枫灵也顾不得那衣服几日未更换了,直接抓起来便穿。
又检查了下行囊,见没少什么,心里踏实下来,枫灵才开始打量起整个房间。檀香幽幽,桌上的金兽正吐着脉脉的烟气,混合着些许脂粉香。她揉揉眼,看到了梳妆台。这是个女儿闺房么?
门外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至门口,悄悄拉开一道门缝——远远的琴台丝竹喧闹,人声鼎沸,娇俏妖艳的女子,各色男子,喝酒的,吃菜的,听曲儿的,调笑的,矜持的,放荡的……浮生百态,一下子入了眼——“青楼!”枫灵合了门,回到床上,努力回想昏迷前的事情,少顷,又检查了自己一番,确定无恙,才将神思回到当下:我怎的进了青楼?
她正纠结着,嘈杂的门外响起一阵渐进的脚步声。她警觉起来,站起了身。
门无声地开了,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紫衣小姑娘,妆容较浓,但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五官精致,十分耐看, “呀,你果然醒了,刚刚在琴台见这边的门动了下,我还道是花了眼。”来人笑着,将手里托盘放在桌上,“你真是厉害,刚来那日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一个昼夜就活转过来了”。她声音绵软悦耳,带着几分柔媚,是江南口音,又隐约掺杂着些许秦州口音。
枫灵云里雾里,涩声道:“敢问姑娘,这是哪里?”
那人惊讶:“欸,你不晓得这里是啥地方?‘烈风’将你带来的——难道你不是二爷的人?”她皱眉歪头看着枫灵,忽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团儿姐说识得你,应该是没问题——你来喝点粥吧,昨夜都只喂了你些水,你应该是好几天都没进食了。”听她这么说,枫灵也是觉得自己饿了,走了几步嗅了嗅,无色无味的白粥。
枫灵道了谢,把粥喝了,看那女子正好奇地打量自己,颇为不自在:“姑娘怎么称呼?”
那小姑娘一笑:“我名是袁如莲,莲花的莲,你叫我莲儿吧。你呢?”
枫灵一愣,莲儿……她思绪浮动,低声道:“我姓杨,叫墨怜。”
“呀,那我们名字有个字是一样的。”
“不,不是莲花的莲,是怜惜的怜,怜爱的怜。”
莲儿仍旧笑着,“杨姑娘,你这个女子真是有意思,一身男装,我还道是个男子呢。团儿姐叫我给你暖身,脱了你衣裳,才知道是——”
枫灵脸上发烫:“原来是姑娘你把我的衣服脱了。”
“你来时昏迷不醒,险些从‘烈风’背上掉落下来。团儿姐说是中了‘冰魄天寒’,身边没有解药,只能先给你暖身免得你冻死。”
“烈风……”枫灵知道是指自己骑来的黄骠马,“唔,团儿姐是哪位?”
“欸,你不认识她么?她认得你的呀。”莲儿有些迷糊。
身后门开了,枫灵回头看了一眼,进来个穿着武服的女子,约有二十多,黑底红扣,短襦长裤,分外干练。她眉目清朗,一身武服添了几分英气,却又自带了一番妩媚,枫灵一时觉得这人熟悉,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喏,团儿姐来了,团儿姐,我先出去了。”莲儿收拾了桌上的碗,向着枫灵一笑,退了出去。
“哟,猫公子,您醒了。”花姑娘笑吟吟地看着她。
枫灵顿悟:“团儿姑娘,别来无恙?”她记起自己在岳瑟床上见过这人,桃花寨的花团儿,是岳瑟诸多女人之一,本是守着山阳的“有间客栈”的,怎么会在此地见到?
花团儿笑眯眯地坐下:“无恙无恙,倒是杨公子你过得十分有趣的样子,本就是阴寒体质,还中了阴寒无比的‘冰魄天寒’。”
枫灵情知自己女子身份已被识破,尴尬笑道:“杨某略略倒霉些罢了——花姑娘说的那‘冰魄天寒’是什么东西?”
“天山上的一种叫枯桑的小花炼制的药,银针试不出来,不算是毒,但是能让人死的东西。”花团儿笑容不改,“封住人的经脉,运不起功,聚不起热,生生冻死,死后查看尸体症状也是冻死,看不出有异来。我是发现你经脉梗阻,才确定了你是中了此药。”
枫灵不觉背脊生寒:“那我是怎么解的毒?”
“呵,我也好奇呢。按说这东西只有天山雪莲与之相克,能解它的冰寒效果。见你冻得快死了,我身边也没有天山雪莲,只得叫人先给你暖身,先拖着,再叫人去西边儿弄雪莲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枫灵,“你也真是奇怪,不过半夜,居然自己就好了,虽然体内还有余寒,却是没有大碍了。你是不是总是如此?难道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枫灵想起先前几番中了招之后的情境,确实诡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唔……我也不知……唔……花姑娘,今天……是初几了?这里是……?”
“初九,你是初八到的这里,哦,这里是汉中,百花楼,二爷的产业。”
“我昏迷了四天……”枫灵喃喃自语,“‘烈风’居然将我从德阳带到了这里?”那马居然绕过困难重重的蜀道,将她带入了秦州!
花团儿轻笑:“那马是个登徒子,跟了二爷七八年了,晓得巴蜀一带所有属于二爷的青楼呢,扳它的左耳,它便自己寻路,去找熟悉的地方。”
枫灵一呆:“这马是怎么训的?”
花团儿笑而不语,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马”封在腹内。她向枫灵告辞,嘱她好好休息,便出门去给“烈风”喂草料了,留枫灵一人在房中苦思冥想。
“枯桑花……冰魄天寒……”她皱眉思考了片刻,“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枫灵忽然想起尚毓尘给自己的锦囊,连忙翻找一番,从行囊深处找了出来,粉白的芙蓉花分外鲜明。她僵硬的手指在芙蓉花上摩挲一刻,挑开了一个线头。蜀绣针法千针万线,密密匝匝很是繁复,她只稍稍抽出来一小段,便看到豁口处露出一截细细的纸卷。
枫灵暗自苦笑,将纸条抽出来。
纸是双纹路的四尺丹,字是工整娟秀的蝇头小楷。
“杨君亲启,见字如晤,君启书时,毓尘正念君,若君能生而得此书,便是不负奴之念也。”
枫灵抽了口冷气。
“……父王爱君太甚,日夜恨不能食君骨肉,毓尘不忍,故以‘冰魄天寒’佐酒与君去火。此药二日后生效,若君亡,亦是冻死之鬼,与我蜀国无干。”
枫灵仿佛看到了尚毓尘写此书时的狡黠笑容。
“若君丧命,愿君安渡忘川,来世再会。然与君相识不过数月,知君屡屡药下得生。毓尘笃定,若君有命读我书,则来日与君再私会之日,是你与我蜀国共同起事之时……”
枫灵刚看到最后一行,那纸条就燃了起来,枫灵只得松手。上面铺了一层磷粉,待到天暖便会自行销毁。
“险些活不到天暖起来。”枫灵叹了口气,手上方才被灼了一下,她才记起自己的手前几日烫伤了,如今似乎又冻裂了口子,隐隐疼痛起来。她运功调息,发觉自己经脉已经通了,运功顺畅,却周身乏力。
“看来还是没缓过来。”她无奈,想到正守在夷陵的怜筝众人。不觉有些担忧,依照惜琴的性子,这几日必然又是跟自己置气了。也不知蜀国的探子是否还跟着自己,枫灵心内一沉,整了整衣服,打算离开百花楼上街走一走看看情况。
甫一出门,莲儿迎面走来:“欸,你怎么出来了?可是饿了?”她洗去了脸上的浓妆,不施粉黛,露出了清丽干净的容颜。枫灵含糊说打算出来转转,莲儿便自告奋勇说带她上街。枫灵想想也是不坏,便带着她一路。
一路上没有发现探子,应该是来时被“烈风”甩掉了。枫灵暗自叹道,真是匹好马。但瞬间她又忧虑起东边的一行人来。
莲儿哼唱着曲子,将她的思绪引到了当前。
“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枫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醒来时听到的那‘采莲曲’是你唱的?”
莲儿迅速地点点头,颇有些得意:“我唱得好吧。”
枫灵颔首:“嗯,很好听。”
莲儿莞尔一笑,眼神纯纯波动,一时间,春光明媚。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莲儿本是杭州人士,生长在莲花水乡,三年前才来了汉中,被人贩子买过来的。
枫灵心里一颤,看向莲儿:“被卖去百花楼的么?”
莲儿摇头:“我被卖去作妾,被婆家欺负,是团儿姐姐救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回乡。”她咬了咬嘴唇,“不愿意。”她复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团儿姐要我在百花楼唱歌,唱歌挺好的……不用……不用……”她听到一阵异响,吃惊地看着枫灵:“呀,杨姑娘你肚子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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