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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自古繁华,钟灵毓秀,地华天宝。
而扬州更是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美誉。隋大业年间,为兴漕运,利于中央集权,便于南粮北运,朝廷耗民力百万开凿了一条从帝都洛阳经山东临清北达涿郡南至余杭的大运河,贯穿南北,而扬州恰是成为了南北交通的纽带,更是籍漕运之利,富甲江南。
这一天,正是寒冬初至,天空中飘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空气清寒。
扬州城外,官道上,一群人正策马奔腾急速向城内赶去,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素白劲衣领系遒绒披风的年轻男子,脸庞若刀削般嶙峋刚毅,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他的肌肤不同于江南子弟的净白而是呈现饱经风霜的麦色却反而更有种历经沙场征伐的阳刚之气,倒似一个凯旋归来的少年将军。在他身后,一队黑色骠骑紧随其后,大马飞驰,踏起肆意溅洒的雪泥。路边有数名行人匆匆躲闪开去,其中有一年近六旬的老汉因惊慌不迭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啃泥,一条粗壮的马腿从他脑门半尺前飞掠而过,那老汉顿时间骇得面无人色,幸有心善的路人帮忙搀扶才好不容易爬起,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愤愤望着那气势汹汹远去的马队,低声诅咒。
“驾驾——!”
为首的年轻男子显然骑术极佳,如此雪天路面,他却轻车熟路始终纵马疾驰。渐渐的倒也和身后骠骑拉开了数丈距离。不到片刻,城门将近,雪天外出的行人本就稀稀落落,原本负责戍守的数名兵卫也因为手冷将长枪都搁靠在墙边上,正扣着袖筒不停哆嗦,还未反应,一匹枣红色矫健悍马就已经风驰电掣间呼啸而过,强劲的冷风卷起一股拍面的寒意,当即有士兵猛地一个激灵,抓起长枪便怒喝道:
“什么人?!胆敢擅闯城门!”
但那骄纵的一人一马早已绝尘远去,随即身后再次响起密集紧促的马蹄声,那士兵下意识的向旁边避开,几乎同时,那队黑色的骠骑擦着他的衣角凛然奔过。
“嘶——是陆字镖骑!”士兵吸了口冷气,怒气也转瞬间萎靡下来。
“无视行令,陆府如今倒是越来越骄横跋扈了!”一个小兵不满道。
“那为首之人是谁,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一守卫问道。
“身影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啊!俺认出来了,那是陆府的长公子!”一年纪稍大的守卫惊声道。
“呵——是他,原来是他回来了!难怪今日陆字镖骑会这般莽撞......”
几人顿时窸窸窣窣的交谈起来,仿佛由此在僵冷枯燥的戍守时间里一下子找到了勃有兴致的谈资。
镖骑方一进入城内,仍旧紧追着为首的年轻男子,这时一道高声喝叱从前方传来:
“我既已入城,早晚都会回府,你等各自散去别再跟着,若惹恼了本公子休怪我手下无情!”
随后年轻人再次策马疾驰,一溜飞雪,直冲进内城大道。那身后镖骑众人似乎是知晓他的脾性,速度稍稍慢了下来,一首领模样的中年汉子利索吩咐了几句,两匹骏马又追了上去。
“从军三年的陆府长公子陆云自西北凉莽卸甲归来了!”
扬州城毕竟繁华,如此张扬的一人一马,路人退避同时也不免纷纷猜测那年轻人的身份,一些眼尖熟悉的自然便一下识了出来,彼此议论,口耳相传,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原本沉寂在冬日寒闷之中的市井倒也多了几分生气。
年轻人驰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色氤氲之中,倒似有什么急事迫切地赶着去做,刻不容缓。
另一边,陆字镖骑众人调转马头往城西而去。
平王巷,陆府。
前朝中兴年间,为避皇权臣党之争,时生性淡薄不喜权势的帝子临江早早便请求离京戍藩,故获封平王落户扬州。后前朝势微,皇族落没,这天下改朝换代,平王一脉便也颓败下来。如今的平王巷便是过去贯穿王府东西的一条约莫八百丈长的宽敞大道,府宅园林也皆被后人瓜分,到此数百年过去了,久经风雨繁华,渐渐成了扬州城不少大户富贵人家的府邸。
陆府便是其一。
再说这陆府,本朝太祖立国之初也算是豪门巨室,开朝功勋之臣。其陆府老太爷祖籍本是曹州冤句,世代靠运营盐铁为生,例如是行脚商贩一类,只是家业颇丰,算是一方巨贾,但祖上三代都不曾入仕为官。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藩镇割据,兴兵逐鹿。要说眼光独到也好运气使然也罢,时太祖起兵之初力寡势弱,陆老太爷曾放手一搏倾尽家财助了太祖一臂之力。开朝前夕三年,太祖骄兵十万北进中原,被前朝王军猛将困于洛水,断绝了军需补给,情势危急之时是陆老太爷冒着满门倾覆的灭顶之灾以自家运送商货的押镖马队星夜驰援送来了救命粮草,太祖才得以挺过难关。
后天下一统,国势已定。太祖心念陆老太爷恩情,特封其为太师,赏官爵厚禄,虽无实权却是正一品官秩,其位尊荣犹在百官六部六卿之上;更赐有一块丹书铁券,陆家后人若是犯了杀身之过但非欺君叛国之罪皆可免其一死。一时间陆氏一族水涨船高,成为京城仅次于皇族的异姓大家。
但百余年前,景泰元年,皇城靖难兵变。时任左相司马术领御林军八千围困皇宫,废景泰帝于銮泽殿立先帝十三子为正统。由始原东宫派系的朝臣武将皆被打压,朝野内外一时动荡混乱,险酿国祸。但奈何左相权势通天,终是以铁血手腕平了那场动-乱。而不幸的是陆府当时的家主也参与了那场权党之争,并为废帝旧臣。势败后陆家先人自知难逃一死,恐还将连累后人,为保家族名望主动自刎在了陆氏宗祠。好在陆府也涉事不深,左相大手一挥削去了世袭爵位,全族逐出了京城,更勒令陆家世代须有一直系血脉男丁从军戍守边关。相比那些举门上下被诛连流放的权臣大吏已经是再好不过。原本传闻,左相本欲收回陆府供奉于宗祠的丹书铁券,但那毕竟是太祖所赐,为避权臣犯上再添遗史骂名才终是作罢。而陆氏一门远迁千里,几经辗转,威望不再,氏族人丁也渐渐衰败下来,不过数十年光景便从朝堂世家沦为江湖门庭,再之后其后人又未能顾全大局数次分家裂祖,导致血脉香火更是日渐稀薄,昔日皇威恩宠,早已殆尽。
但好在这一代陆府家主陆伯远倒是一人中豪杰。自曹州陆氏分家后自成一脉,再度举家迁徙南下,定户扬州。凭借祖上世代流传的运贩盐铁本命活计,用了足足三十年光景,奔波坎坷,惨淡经营,终于再次振兴了陆府家业,如今已是跃居于江淮豪门一列。虽然比不得太祖之时的风光显赫,但比起上几代却已是强了太多。
这一天,大雪纷飞,至晌午才停,扬州城内外都满是一片银装素裹,寒意四侵。想来这般冷的天,若无必要,少有人愿意出门走动,搁自家屋里煮一壶烧喉暖酒才是惬意。
而此时的陆府,却是张灯结彩,朱门大开,门前庭院里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众家丁护卫如摆开了仪仗般侯在府门阶前,便是府檐下的那两个大红灯笼也如逢节般换了新的骄红似火。看这架势陆府今日怕是有什么贵客临门。从府门顺着庭院长廊直达正厅,地上铺了柔软的蜀褥,正中驾着一方烧得通红的取暖炭炉,整个厅内温暖如春没有丝毫冷意。
在大厅正中,两张太师椅上,陆府当代家主陆伯远正与一长者沏茶交谈。
“也不知犬子何时才能到府,约莫着这会儿,他们也该入城了。不过已耽搁了颜老半日,实在失礼。”
“客气。”老者摆了摆手,一袭文人风骨在举手投足间便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他含笑道:“今日本就是来陆府作客,既然是恰好赶上了那小子回来,便等一等也无妨。多年未见,老夫倒也想看看昔日那浪荡小子如今是何般威风模样。”
陆伯远神色一滞,平日素有威严的一家之主在这老者面却是毕恭毕敬,脸上露出一分苦笑道:“颜老说笑了,犬子过去干得那些荒唐事您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品性或许是有所收敛,但恶习怕是没改多少。今年七月边关捷报入京,圣上派了皇城特使前去慰劳,凉莽守将杜苍允将军命他早一日前去城外三十里亭恭候,那小子却在夜里喝得酩酊大醉,一觉起来直睡到日晒三竿。后来特使回京为此还参了杜将军一本,若不是杜将军祖上曾与陆氏交好念及情面,不然这小子怕是铜头铁脑也不够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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