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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城,原本是屈国的都城,现在是南楚在江北的一个县邑。城池并不大,方圆不过三十里,城中的建筑却是别具一格,它不像雍都那般磅礴大气,也不像燕京那样让人叹为观止,它就像是一个精美的圆型盒子,商肆与民居仿若一圈又一圈的圆环,拱卫着原本是宫城的县邑署。
南楚与燕国一样,每征服一个诸侯国,便会将那里设为县邑,最高执政长官被称为令尹,相当于左、右大夫,但是却并不拥有县邑的所有权。这是新兴诸侯的做法,老牌强国大雍与齐国则不然,他们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天子居中央,诸侯拱卫四方,每一次凯旋归来便是大肆的封赏,将新得的土地逐一分封给侯族子弟或是功勋着著的将与士,让他们成为国君的封臣。
屈城,整个城池都是白色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枚白玉宝石镶嵌在黑山绿水之中。
“簧,簧……”
青铜牛角特有的声音响起,十六名魁梧有力的壮汉站在那白色的城墙上,吹响了八台长达一丈八尺的号角。伴随着绵长而苍凉的号角声,从城池中央的县邑公署缓缓驶出一辆牛车,拉车的两头牛是雪白色的,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车身没有顶蓬,竖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子上绣着一只在雷电与乌云中展翅翱翔的血凤凰,这是南楚的标志,雷云血凤。
传说中,南楚人是火神的后裔,他们世世代代为远古神王守候给人间带来光明与毁灭的火种。
两头白牛顶着弯角走在白色的大道中,楚宣怀铤立在车上,他穿着盛大的戎装,背后披着绣有雷云血凤的大氅。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一身华美的铁甲,披着桐日大氅,这人是大雍的老卿相仲夫离,此时的他,神态依旧,只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里却透露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哀伤。
燕无痕骑在马背上,看着两头白牛从白城里走来,雪白的牛蹄踏着吊桥,踩着一路的野草,来到了庄严肃穆的平原上。在这里,万马俱黯,人声静止,唯有一望无际的旌旗海洋在风中一浪一浪的卷向远方。这些旗子色彩鲜艳、五花八门,有的绣着古桐树与红日,有的绣着撩翅高飞的玄鸟,也有踏海吞日兽,白麋鹿与剑兰花,甚至,还有被龙涎草环围的蝴蝶兰,以及奔日朱雀等等。
强大的南楚,以一己之力战胜了天下诸侯。
旌旗在翻卷,朝歌城来的大巫官也站在一辆雪白的牛车上,手里持着代表着景泰王的节旌,隔得太远,燕无痕看不清楚那大巫官的表情,只能看见大巫官披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头上戴着朝天雀羽冠,活像一只五颜六色的花孔雀。
燕无痕高高举着玄鸟大旗,想笑却不敢笑想,因为他的父亲燕却邪就在不远处,一脸肃敬。冬天已经来临了,冷冽的冬风刮着燕国战神肩上的黑氅,他抿着深深的颔纹,按着那把黑色的青离剑,目光直视前方,看上去就像铜铸铁浇一般,冰冷无情。
两辆雪白的牛车对向行驶,庄严的号角声来回盘荡于天际,朝歌城的大巫官和南楚的大巫官走向临时搭建的祭台,台高十五丈,两只花孔雀沿着洁白的石梯向上爬去,他们在台上捧着祭文高声的唱诵着,声音抑扬顿挫,极其洪亮,可是燕无痕却一句也没听清,只听见呼啸的风声拉响在耳际。屈城外面是八十里平原,风吹过来无遮无拦。八十里外是一道漆黑如墨的山脉,那是墨渊山,它就像是一道巍峨无比的黑色城墙,耸立在大江北岸。
墨渊山,墨家的发祥地,墨家第一代巨子墨子先生在此山中得道。在那漫无边际的山脉中应该还有一座白城,听说那是中州大地上最难攻破的城池,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位诸侯,只属于墨家子弟。他们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衫,却不是代表着阴与阳,而是纵横,纵横的脉络宛若仁厚的大地,只要雨水滋润,便会诞生出生命的气息,不分彼此,兼爱天下。
不过,他们也赏善罚恶,这一次,楚宣怀转战千里,火烧墨都,致使数十万平民与奴隶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因此,听说山中的那位巨子颁发了黑白令,下令黑白子缉杀楚宣怀。而这很可笑,当今的诸侯之林,还有善恶之分么?
终于,燕无痕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低,然而,在这冷风肆掠、寂静如死的人海之中却是那么的刺耳。等他回过神来,想捂住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父亲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燕无痕赶紧挺起了胸膛,直视着高台,装出一副笑声不是由他而发的样子。
高台上,两位大巫官已经念完了冗长的祭文,相互交换了停战盟约,俩人把手高高的举向苍青色的天穹,跳起了只有他们才能领会的舞蹈。
一脚高、一脚低,样子很滑稽。
“蹄它,蹄它……”
马蹄声由远而近,楚宣怀在一百名血凤卫的护卫下,骑着马向燕却邪奔来,一路所向,人海如水二分。
看着远远奔来的楚宣怀,燕无只觉得胸腔中的那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想要脱腔而出一样。那可是楚宣怀啊,被誉为南楚的战神,大小上百战,从无败绩。而他这一次孤军深入,进行了一场长达三个月的千里奔袭,更像是一个神话,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话。世人都说,这一次,父亲败了,败给了南楚的战争之狐。
越来越近,人与马渐渐清晰。
“这便是楚宣怀啊。”第一次看清楚了马背上的楚宣怀,燕无痕心中竟然略略有些失落。
楚宣怀年约四十有许,长得并不好看,脸色就像被火烤过的竹简一样,黄中带青,虽说是方脸阔眉,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掩也掩不住的疲惫。乍眼一看,仿佛是一个刚从田地里劳作归来的农夫。若是再扛上了把锄头,那便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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