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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楚衣如今跟随御轿出行,依制只用了八抬轿,却因着抬轿的黑甲力士尽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虽是八抬,却是极大极舒适,如一张行进中的大床。
萧怜困极了,一上了轿,就一头扎进软枕堆中,再也不想动弹,没过几息,便打起了迷人的小呼噜。
胜楚衣悠悠起身,拾了她软绵绵的小手放在手掌中,端然正坐在她身边,闭目调息打坐。
轿中的安神香缭绕,清幽缠绵,一片静好。
那黑轿外面,用猩红丝带挽起的浓黑绸帐并未落下,于是外面的人稍加走近,就可以看到国师正襟危坐于轿中,身边趴着的人,睡相极为奔放。
使官捋了捋胡子,太子殿下昨夜力战尸鬼,实在是辛苦至极,而如今国师担心殿下的安危,亲自守护在侧,也是鞠躬尽瘁,劳苦功高!
殿下有国师如此慈父般相佐,我朔方王朝一统西陆,成就伟业,必指日可待!
将近晌午时分,辰宿的身形悄然出现在帐外,低声道:“君上。”
萧怜的手指在胜楚衣掌中动了一下,胜楚衣便将那手轻轻握了握,微微转头,隔着纱帐,看向轿外的辰宿。
“回君上,圣女的命轮……,不知为何,已开始重头运转……”
胜楚衣沉沉地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已经滚到他腿边,睡得不分东南西北的人,抬手挥了挥,辰宿便又幽灵般退下了。
他冰凉的指背在萧怜的脸颊上轻轻掠过,该是冰凉的手扰了好梦,萧怜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蹙了一下,又舒展开来。
一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木兰树,满树硕大的木兰花,每一片花瓣都有手掌那么大。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笑着从远处向树下跑来,口中喊着:“叔叔,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木兰树下,琴音空灵,若有似无,极为悠然闲适。
抚琴的男子,奢华的白色长袍纷纷扬扬弥散开去,身上落了零星的花瓣,身边搁着一把霜白长剑,剑鞘上雕着栩栩如生的木兰花。
他站起身,见她如一朵白蝴蝶般,手里拎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飞奔而来,有些嗔怪道:“怎么抓了琉璃蜥,当心被毒刺伤到。”
她奔到近前,额头上沁着汗珠,喘着气,“叔叔忘了,这世间除了炎阳火,没什么能伤到我啊。”
说着,额头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揉着额头,身高才勉强过了他的心口,仰面看他逆着光的脸,“好好好,叔叔别生气,我现在就去把它放了,等我啊。”
“慢着。”
男子叫住她,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伸手替她将绣鞋上的缎带重新紧了紧,口中道:“跑的时候要慢点,当心摔倒。”
她早就习惯这样被宠爱,就站着等着他慢慢将带子一一系好,看着他的头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叔叔。”
“嗯?”那人抬头,满心满眼都是倾城的笑意,冷不防,眉心就被亲了一下。
“我去玩了,等我。”她做了坏事,笑嘻嘻地跳开,欢脱地像一只白蝴蝶一样飞走了。
身后那人还在喊她,“慢点跑!”
“知道啦!等我啊!别一个人先走了,等我!”
她一面跑,一面笑着回头看他,却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阵狂涌的热浪,铺天盖地而来,炎阳天火,呼啸间将她化成了飞灰!
啊——!
萧怜惨叫一声,两手向着空中一通乱抓,周身尽是冷汗,“等我,别扔下我一个人,等我啊……”
她零零碎碎地哭喊,紧闭着双眼,明知在梦中却醒不过来,好不容易触到一方衣袍,便死死抓住不放。
“你别走,等我,别扔下我一个人在这儿……”
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不走,陪着你便是。”
只是这一句话,那梦中的火海便奇迹般的消退了,被烧焦的木兰树重新开满了花,她就渐渐安静下来,双眉舒展,继续在一片花荫之下睡了。
……
萧怜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大队已经入住了平镶城。
胜楚衣不见了踪影,只有秦月明坐在外面一边儿扇着蚊子,一边儿等她醒来,见她终于有了动静,跳着钻了进来,“我的爷,你总算醒了,再不起床,我都快被这平镶城的蚊子给吃了。”
“这么快就到这儿了?”
“是啊,太守设宴接驾,人都进城去了,连你那心肝儿国师都不鸟你,只有我还饿着肚子守着你,你看我好吧?”
萧怜立刻发觉到了不对劲,“他心情如何?”
“我来的时候,轿中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萧怜嘟囔,“老子不过就是多睡了会儿没理他,至于吗?难道在梦里骂他了?”
秦月明倒抽一口气,“我的妈呀,该不会你又说梦话了吧?”
“我经常说梦话?”
“还不就是反反复复那几句,等我,别走,这类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话,我都听了三年了。”
“……”完了,事儿大了!
当晚,萧怜被萧洛和秦方东拉着,去了花楼,一整夜,染了满身的酒气和脂粉味,直到大队开拔在即,才摇摇晃晃回了大营,正好撞见胜楚衣起轿。
“喂,内个,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里面的人不说话。
这玻璃心!
萧怜本来想把自己那个反反复复不知做了多少遍的梦一股脑儿都告诉他算了,可见他这副小气到死的模样,立刻就又全都咽了回去。
“内个,我知道我昨天说梦话,让你多心了。”
里面坐着的人还是不说话。
“你听我说,其实……”萧怜眼珠子和脑子都转得飞快,“其实我是梦见我母后了,梦见她不要我了,嗯!”
里面的人勉强“嗯”了一声,之后那黑轿便落下了厚厚的黑色绸幕。
萧怜可怜巴巴地立在外面,看着他起轿,心里骂道:真难哄啊!要是给她个机会重新选男人,一定不选这么鬼精鬼精又容易受伤的,怎么也得找个……
找个什么样儿的呢?
这世间的男子,好像也没谁入得了眼了。
妈蛋!真烦!
她索性转身飞跃上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那马一声长嘶,扬开四蹄,刨了一路灰,冲到大队的最前面去。
如此一路,两人再无交集。
第二天,萧怜放了一片火海,破了黑寡妇的千蛛万毒阵,烧得那女人破衣烂衫地逃了,那黑轿中没有一丝动静。
第三天,萧怜又放了一片火海,看着惠州七雄捂着屁股逃走,那黑轿中依然没有动静。
第四天,还是一片火海,逍遥派的掌门不老神仙,鬼哭狼嚎地被弟子们抬着逃走了,胜楚衣依然岿然不动。
一连七日,一路的邪门歪道越来越多,不是一拨一拨来,而是一堆一堆来,都打着萧怜的主意,要将她活捉的意思。
萧怜不胜其扰,终于绕回了黑轿前,“喂,我都快要被那些糟心玩意烦死了,你都不搭把手?”
黑轿中还没有声音。
“喂!小气鬼!我不就是说了几句梦话嘛,告诉你吧,我是梦到了别的男人,我还在满世界找他呢,怎样,你吃了我啊!”
轿中的人身影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萧怜怒了,飞身跃起,直接破了轿帘钻进去,抬头一看,“哎?辰宿?怎么是你?”
辰宿向来不苟言笑,此时端端正正坐在里面假扮胜楚衣被抓包,极为尴尬,“殿下,我家主人他不在。”
“死哪儿去了?”
“他……,他有点事,七天前就离开了。”
“……胜楚衣!”萧怜周身冒起火光,转眼间就要把这黑轿烧了,“他去哪儿了?说!”
“主人说了,不能说。”
“哎哟卧槽,你还真直白啊!信不信我烧了他的破轿子,让他走路去神都!”
萧怜转身甩了轿帘,出了黑轿,正不知要去哪儿发飙,身后辰宿也跟着出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辰宿擅作主张,有个不情之请!”
“喂!你……,”萧怜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而且最怕别人这样软,立刻什么脾气都没了,“辰宿先生快起来,这是怎么了,说跪就跪的?”
“殿下,主人他不准属下多嘴,但属下猜测,主人他此时,最希望见到的,该是殿下才对。”
萧怜立时浑身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伸手拎起辰宿的衣领,“他怎么了?”
“主人的血幽昙,被人劫了。”
萧怜心头轰地一下,那血幽昙,若是断了,对于旁人,必死无疑,对于胜楚衣,便是生不如死。
他当时虽然轻描淡写地那么一说,可对于他这样的人尚且用生不如死来形容,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蠢货!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被人劫了?”
“血幽昙每隔七日便会有三拨人马分三路送来西陆,可这次不知为何,三路人马全数被人同时截杀。”
“那后续的花呢?”
“主人的亲信悯生君、弄尘君两位已经亲自出马,从东煌那边护送过来,紫龙前去接应,可路上尚需时日,而君……内个……主人那边,只怕此时只有银风守着,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属下要在此做主人的替身,焦急万分,又不敢抗命擅自离开。可是,属下琢磨着殿下是可以来去自由的,所以……所以恳请劳动殿下一番,代为探看主人是否安好。”
辰宿本就嘴笨,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萧怜也顾不上细想,急得跳脚,“废话一大堆,那他到底现在在哪儿啊!”
“平镶城外十里,有一处沧澜院,主人就在那里下了轿。”
没等辰宿说完,萧怜已经翻身上马,狠夹了马腹,逆着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扬鞭而去。
“殿下,沧澜院中……”辰宿想说点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萧怜策马一路狂奔出十多里,忽然心头一动,血幽昙虽是毒花,可极为珍贵,在西陆黑市,即便是一朵干花,也是万金难求。
如今被劫了,那花必不会被人轻易毁去,若是干等着东煌那边什么君重新将花送过来,万水千山,就算是神仙,脚力也是有限的,但若是把被劫的花给抢回来,岂不是更快!
这些天来,不断地有人骚扰她,现在看来全都只是在转移注意力,为劫了血幽昙的人作掩护。
于是手中的缰绳一勒,倒转马头,直奔逍遥派总坛。
逍遥派,转眼间不再逍遥。
不老神仙丁紫枯屁股上的烧伤刚刚有所好转,就听见座下的小童儿哭着喊着来报,“师父,不好了,山门被人给烧了!”
“妈蛋!是谁!哎哟……”他一着急,用力过猛,屁股上就是一阵疼!
炎阳天火,真不是盖的!
“徒儿不知,只听见火中有人在喊,要您一盏茶的时间内滚出去见他,否则现在只是烧山门,待会儿就是烧烤活人了!”
“萧怜……!”
丁紫枯拄着拐起身,急得满地乱转,“飞鸽传书,找惠州七雄前来相助!”
“师父,不用找了,那人来的路上,顺便抓了惠州七雄,现在他们哥儿几个,正像一根绳上的七只蚂蚱,拴在一起等着烧烤呢。”
“那……那就叫黑寡妇过来助阵。”
“师父,黑寡妇已经来了,正在山门前挖坑呢。”
“……!她挖坑做什么?”
“那放火的魔王说,黑寡妇要是一盏茶时间内挖不出能装得下您的大坑,那人就把她剁碎了塞进坑里去。”
“……”丁紫枯气得一个趔趄,“走!陪为师出去看看!”
那小童儿退后了一步。
“怎么,师门有难,你要在这个时候背叛为师?”
“回师父,那人说了,只能师父您一个人滚下山去见他,若是多看见一个人头,他就多摘一只下来当球踢。”
“他吓唬人的,你就信了?”
“回师父,不是吓唬人,他已经在把大师兄的头当球踢了……”
咣当,丁紫枯两腿一软,扔了拐,“天亡我也!好死不死,接什么朱砂令!惹什么萧云极!”
当他捂着屁股滚下山来,那本来装点得恢弘大气的山门已经烧得渣都不剩,萧怜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拄着一把不知哪里缴来的破剑,正在地上掘泥。
另一只手上,杀生链将惠州七雄捆成一团,链上的牛毛刃已经全部掀起,七个中只要有一人乱动,其他人就要跟着受弯刃没入血肉之苦。
她身前不远处,黑寡妇一个女流之辈,正挥着一把大刀,还在汗流浃背地挖坑,一刻不敢懈怠,因着越挖越深,远远看去,就已经露个头还在外面了。
萧怜抬眼看见丁紫枯一瘸一拐地下山来,手底火光暴起,一道火龙呼啸蔓延而去,直接断了他的退路。
丁紫枯已经被她的火烧得够够的,当下两膝一软就跪了,“云极爷爷饶命,惹了您老人家是小的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您说吧,您要小的干什么都行,千万不要再烧了!”
萧怜手掌一收,将所有人拢在火圈之中,从石头上站起来,指着黑寡妇旁边的另一个坑,“跳下去。”
丁紫枯艰难陪笑:“爷爷,跳就不用了,您有什么吩咐,小的为您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你若是自己跳,可以头朝上,若是逼本宫动手,便是头朝下,自己选。”
“哎哎!我跳!我这就跳!”说着就一头跳了下去。
这时萧怜走到两个坑之间,皮靴踢了一下,落了两人一脸灰。
“从现在开始,本宫问一句,你们答一句,答得慢的那个,麻烦惠州七哥帮忙掬一抔土,替我埋了。”
“哈?”丁紫枯和黑寡妇还要抗议,萧怜已经开始发问了。
“你等为何沿途拦截本宫?”
“朱砂令!我们接了朱砂令!”黑寡妇牙尖嘴利,抢着答了,说完冲着隔壁丁紫枯扬了扬头。
丁紫枯还想解释一下,哗啦,一大堆土,惠州七雄迫不及待地用脚填坑,很快土就没了丁紫枯膝盖。
“停!第二个问题,谁发出的朱砂令?”
“以清公主!”黑寡妇有些犹豫不敢说,丁紫枯这次抢了先机,向她挑了挑眉。
哗啦,黑寡妇被埋到了膝盖。
啪!啪!啪!萧怜慢悠悠击掌三下,“大家都很乖,咱们继续。”
她在坑边儿慢慢走了一圈,觉得刚才两个问题已经起到了足够的威慑作用,那么可以转到正题上了。
“以清公主派人劫了东煌过来的血幽昙,是也不是?”
“是!”丁紫枯再次抢先,黑寡妇瞬间被埋到腰。
“那么,血幽昙现在在哪里?”
“千渊!”黑寡妇奋力逆袭,于是丁紫枯也被埋到腰。
萧怜缓缓蹲下身,沉沉道:“那么,千渊,现在在哪里?”
“……”两个人谁都不敢说了。
“三、二、一!”萧怜站起身,“来,把他们两个直接埋过头顶!本宫今日请惠州七雄尝尝朔方名菜叫花鸡!”说着,手掌中一簇炎阳火便轰地燃了起来。
“不要!我说!我说!”丁紫枯吃了一嘴泥,“千渊殿下也是从朔方启程,他的车马预计今日途径这里,如果计划不变,今晚刚好是敝派接驾……”
丁紫枯越说声音越小,拼命地眨眼,只等着受死。
萧怜嘴角冷艳一笑,“原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好,本宫今晚就替你在此接驾!”
丁紫枯眼珠子滴溜溜转,心虚地瞟了黑寡妇一眼,黑寡妇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临近黄昏,一辆极为精致的马车便停在了逍遥派山脚下。
那马车一尘不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青铜雕花配饰,垂着青色幔帐,十六只銮铃在夜风中轻动。
帘子轻掀,里面便走下一身轻盈雪青色纱衣之人,外面披着白色的大氅,头戴深深的风帽,两名童儿提着宫灯小心在前面引路。
千渊刚要提步,便见前面地面上,黑乎乎的地方,有人艰难地向他恭敬道:“属下恭迎太子殿下,请殿下恕属下身……身体不便,不能躬行大礼之罪。”
千渊带着风帽的头微微抬起,两名小童儿便提着灯笼向前照去,结果啊地一声尖叫,又跳了回来,“殿下,地上有个人头会说话!”
黑寡妇瓮声瓮气道:“是两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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