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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轮在河道里不紧不慢航行。下弦月尚未升起,几颗半明不暗的星星忽隐忽现。两岸灰蒙蒙的,残雪覆盖下的村舍田野向后缓缓退去。
牌楼村渐渐远去。池塘边四间破茅屋,挣扎在苦难中的母亲弟弟妹妹,沉睡在小河弯树丛里的父亲,我深深眷恋着你们!
他双手交叉脑后仰靠在椅背上,任凭眼泪无声流淌,恨不能痛痛快快哭一场!
天蒙蒙亮,小火轮停泊在濠城内河码头。乘公交来到越江港口,登上开上海的“江申”渡轮。下船上车下车再登船,多亏同行的落腮胡子帮提行李,早餐送给他四只南瓜饼作回报。
落腮胡子问:没有出过远门吧?带这么多行李该办托运。托运你不懂?就是把行李交给码头车站,人家开给你凭条,到目的地以凭条取行李。他凑近蒋乐生悄声问:你包里头有粮食?这东西属国家一类物资,不许带更不能办托运。千万别外露,遇上坏人弄不好害你性命!
一席话让蒋乐生毛骨悚然。他感激地点点头坦白道:就一点大米,给姐姐坐月子吃的,到了上海我把衣服和书托运,这点米不离身。
“不光不离身,人少的地方也不能去!”落腮胡子把烟蒂从窗缝扔进江里。
轮船行进到狼山脚下,悠扬的钟声从云端飘来,去年七月登山的情景记忆犹新。如来观音享用了他的膜拜,却没有保佑他,“隔河枉见一锭金”的下下签倒应验了。如今我背井离乡,成了天涯沦落人!
轮船朝东南方向顺流而下,他盘算到了上海去哪里落脚?能赶上去大连的船再好不过。头回到上海,很想看看这座举世闻名的都市,但能走还是走——他没有观光游览的闲情雅致,上海的繁华美丽与他无关,他要奔向遥远陌生的异乡寻找生路。——如果走不成呢?
几位同班同学去年录取到上海的大学,复旦交大华东政法都有。他很想迈进大学校门,看看高等学府到底什么样。哪怕在静谧的校园里走一遭,在书海浩瀚的图书馆坐一回,也算了却一番心愿。可是他不能去!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仅存的自尊使他无法接受鄙视或怜惜的目光,或许他们不会接待这个倒霉透顶的高中同学。
好友黄新官哥哥家住上海,他有那儿的地址。去年高考结束,黄新官效仿李杜遍访名山大川,花掉哥哥资助的百斤粮票二百元钱。哥哥支持他实现家的梦想。
天有不测风云。秋后哥哥被关进提篮桥,判刑送青海楚玛尔农场劳改。
黄新官失去经济来源,更不放心身体羸弱的哥哥。楚玛尔有临时工做,黄新官便去了那里,靠劳动所得养活自己,同时陪哥哥熬过漫长的刑期。“诗人”来信依然浪漫:我已开始新的采风征程,三江源头便是我的大学。
上海唯一的亲戚是表姐曲云,住小南门海潮市,据说离十六铺很近。
蒋乐生的独苗舅舅吸毒加赌钱,几年间把家业败光。老望发拒绝这位亲戚登门,怕玷污了自家门风。临土改舅舅家仅剩二亩地,收点粮食糊口,划成分被定下中农。蒋家田产被分老望发倒地毙命,舅舅幸灾乐祸骂活该,报应!
解放后舅舅无毒品吸无钱可赌,却仍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他不愿干活,摇着把竹骨黑纸扇,自称贫下中农生来享福的命。五九年没有吃的,舅母和表姐狠心与他分家,大烟鬼活活饿死了。
上海十六铺码头一带,解放前后聚集上万来自苏北的乡下人,倒粪桶拉黄包车做杂役为生,被当地人称作“江北猪猡”。
表姐夫张二便是江北猪猡。他十六岁来上海拉黄包车,被坐车不给钱的恶棍戳瞎一只眼。解放后街道照顾他有残疾,安排进工厂烧饭,成为国营企业正式工。
张二三十岁仍光棍一条。也许前世有缘,乡下老家一朵鲜花插到他这堆牛粪上。他娶了表姐曲云疼爱有加,日子窘迫也不许帮人家洗衣服,只盼早日生下一男半女,户口随表姐落在乡下也无所谓,就当自己没来上海。
蒋乐生把写有表姐家地址的纸条拿出看。想走不成住她家,毕竟嫡亲的舅表姐。
正午时分轮船右转舵拐进黄浦江。汽笛鸣叫,统舱里昏昏欲睡的人们纷纷醒来,憋了一上午没有疯闹的孩子在舱里乱窜。江水打着旋涡向后退去,两翼波浪呈扇形散开。一群灰白色海鸥追逐浪花,发出咕咕怪叫声。
有个镶金牙的中年人指点着岸上建筑物,用洋泾浜上海话对围拢身边的人逐一介绍:灯塔、外白渡桥、上海大厦、海关大钟、市府大楼,滔滔不绝炫耀他的见多识广。蒋乐生打听去大连的海轮哪里开船?镶金牙旅客略加思索说:秦皇岛路。票子蛮紧咯,勿晓得侬买得到伐?
“江申”号十六铺码头停稳,旅客们争先恐后涌出船舱。落腮胡子拎起蒋乐生行李嘿嘿一笑:还是我来,钱你看着给,家乡人嘛。
开大连的海轮确实停靠秦皇岛路码头。蒋乐生奔向售票处,想买经大连开哈尔滨的五等舱联票。售票员说三天内的票已全卖光,明早八点予售26号的。
要等三天半!这可如何是好?
售票员是个戴老花眼镜的和善老头。见他急得要哭,让把名字和想要的票登记本子上,明早八点看看,有退票优先卖给他。
蒋乐生只好乘三轮车去表姐家。车夫问明地址说:那地方弄堂小,七拐八拐的,三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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