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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苏娣未说二话,来到制茶间里,准备替母亲接续当天没有完成的制茶工序。生来勤恳的苏娣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在为与金孝生见面耽误了干活而心怀歉意,所以她暗自想把在树林里消磨的时间补回来。她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独自开始炒青了!她完全忘了临界城的制茶是一件整肃无比局外人不能轻易介入的事,忘了自古及今,产于此而曾被皇上御用的临界茶,在采摘茶青之后的所有炮制过程都由一个地方头领把持,其中的门门道道作为这里最大的机密绝不向人泄露。改革开放之风传来后,临界城响应了这一浪chao,茶园被肢解,分给了各家茶农,又由上级zheng fu人员出面,将制茶绝技传给各户户主。父亲苏奇卓在接受这一神圣的秘传之前,把自己关在暗室用艾蒿水蒸身三天,生怕弄不好丢掉饭碗更对不住祖宗。但半个文化人苏奇卓又从开放中嗅到了一种新鲜空气,弄得他在很多晚上睡不着觉,最终琢磨出临界茶的前途,首要的是沿袭和光大祖传秘技,保住临界茶的茶的炮制中,苏奇卓把金喜凤带进了女人从未在制茶中去过的制茶间,第一次向女人传授绝技,制茶过程的前前后后子丑寅卯被他讲得神秘无比令人生畏,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女人这样轻言细语富于耐心过,仿佛生怕不小心将一个夜明珠掉落到地上。讲了五天,又手把手地教金喜凤做了十天,然后自己带着自制的茶样奔广西而去。出门的时候走了三次,又折回三次,对家里的茶事百般难舍,弄得金喜凤在这段失去依靠的ri光里慌乱无主,在进行每一道工序前,她都要烧香拜佛,乞求护佑。
苏娣走进制茶间的时候,母亲正在对着铜铸佛像焚香长跪。然苏娣却没有把这一举动和制茶联系起来,自己在硕大的铁锅下生起旺火,开始对被家人视为生命且已经过摇青的茶坯灼炒了。制茶间的动静惊动了金喜凤那颗虔诚无比的心,使她丢弃香表直向制茶间跑来,呆木地站在门口痴瞅着已被苏娣炒出的几大锅茶坯。苏娣的脸上竟有几分得意地问:“妈,咋样?”金喜凤不敢妄加肯否,却张惶着捧起茶坯细看,脸面总算松弛了些:“你这捣头女娃子,想做是好事,可你该言传一声,你以为这是闹着玩么?不过我虽说不出好孬,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苏娣就越发有了主见,又说:“妈,这东西是学来的,求佛有哈用?我虽然没有弄过,可爹的那套神出鬼没的把戏我一直在意着,错不了的。”即便苏娣这样为自己争取资格,金喜凤还是一把夺去了茶铲,独自翻炒起来。一时间,苏娣在这个庄严的劳作中成了多余的角se,难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苏朵儿的那张鬼脸便搁在门方上,为姐姐的多事幸灾乐祸了。
第二天晌午,就在苏娣刚刚到金孝生家探视完出海的筹备情况之后不久,使者般的苏奇卓出现在村口。茶农们对苏奇卓的出访各持褒贬,赞成的人,认为至尊至高的临界茶应该放下架子走向市场,就借故来到村口,向苏奇卓讨问外面对曾被御饮的临界茶的态度。苏奇卓似乎一下子也看到了自己出访的高明,用他那见过世面的笑容告诉村民,这个颠簸千里的人已是满腹经纶。但他对茶农询问的回答却只有jing辟的八个字:“jing益求jing,主动出击!”弄得茶农们都有些难求甚解,脸上堆满了疑惑,作失意状而散。苏朵儿自是殷切万分地也迎到了村口,接过父亲全部的行礼,一路询这问那。
苏奇卓一跨进家门,直奔制茶间。他的眼睛几乎使所有的瑕疵都难以逃脱,凉在竹席上的新茶立即使他感到问题的存在。他捏起一把茶叶看看又嗅嗅,愤然地撒在地上对金喜凤吼道:“这就是你炒的鸟茶吗?倒了!”
“倒……了?”金喜凤惊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些是娣儿做的,娃儿也是好心。再说也没有啥不同的啊?”
金喜凤能说出“没有啥不同”的话,这足以证明她并未完全领悟临界茶道,所以,只有苏奇卓才能看出剌眼的迥别,因而他的火气更高了:“你怎么能让她瞎掰乎?我早就说过,这好茶跟人一样,就一口气的光景,多一口气能活,少一口气就死!晾青摇青炒青都是功夫活,这功夫就是我们临界茶的那口活命的气!”说着又撮起一把茶叶,“你看看她弄的这成se这手感,还有这气味!快给我倒掉,绝不能让它坏了整个茶品!”
金喜凤接照苏奇卓的指教将那一堆茶叶倒进茅厕,屋里就陷入一种少有的死寂。苏奇卓看了一眼浑身都在发颤的母女,骤然生起一股自责,心里暗自想道,把责任一瓢泼到别人头上就不算长把的男人,往ri里这制茶间是一块由他单独盘踞的领地,从来没有向家小耳传口授过,如今自己一去十天半月,家里只由三个女人支撑,金喜凤仅靠那几ri的习练,能到这个份上已属不易。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家里一离开自己就出纰漏,正好无可辩驳地证明他这个男人在家中无以替代的地位。于是将紧绷的脸舒展开来,还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苏朵儿:“给你的。”苏朵儿打开看时,是一条白得发亮的项链,于是整个人走向另一个极端,烂漫可爱到了极至。
“爹,你舍得给我买这个?”苏朵儿说,“是白金的么?”
苏奇卓竟显出几分惭愧:“啥白金的!想必是铁的,便宜着呢,只是给你玩玩。”
苏朵儿仍快活地说:“都是金属,一个样,好看就行。”说罢戴在脖子上,满屋子立时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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