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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就睡下,可怎么也睡不沉,时梦时醒,想起来看会儿书,却觉得全身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连个舒服点的躺姿也找不着,不住辗转反侧,明明睡在有空调的房间,却不一会就弄得大汗淋漓。
已到万籁俱寂的深夜,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枕畔的手机却铃声大作,齐云懊恼地摸起电话,懒懒地喂了一声,没想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她的狐朋狗友,而是妈妈原来医院里的上司萧伯伯。
萧伯伯齐云一向见得不多,听说是妈妈大学时的同窗,不过妈妈同窗数十人,就数他在医术和管理领域都最有建树。齐云还听过小道秘闻说这位萧伯伯年轻时暗恋过妈妈,不料有缘无份,妈妈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齐云爸爸追走。据说彼时萧伯伯也萎靡过一阵子,后来索性专心致力工作,也算成就斐然,不过家庭生活却不怎么幸福,拖到三十大几才经人介绍娶了一位太太不说,婚后关系又紧张,长期分居,萧伯伯平时都是住医院给他配的一间宿舍的。
萧伯伯言谈举止都一派老式知识分子作风,谦谦君子式的倜傥风流,也曾让小齐云为之神往。可就是这样从来都谦和沉稳,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一个人,现在却夤夜来电,齐云惊得从床上跳起,语无伦次地一迭声问:
“萧伯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您……您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传来萧伯伯的声音,呼吸急促,也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
“云云,伯伯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害怕,那个……你先深呼吸一下。”
齐云依言深呼吸,却感到自己已几乎没了呼吸,嗓子像被一根细细的线死死缠绕着。她带着哭腔嘶哑地对电话喊:
“萧伯伯,说吧……您快说呀!”
萧伯伯自己的呼吸刚刚平稳了一点,字斟句酌地说:
“是这样,你妈妈忘记关厨房的煤气了,一氧化碳中毒,现在……正在我们院抢救。云云,你别慌,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我们都是一样,关心则乱……那个,等天亮了,你搭最早一班飞机回来吧。”
萧伯伯说完挂了机,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如梦如幻。齐云哪里还等到天亮,马上跳起来穿衣服穿鞋,抓起小包和电话就跑了出去。路过洪箭的房间门前她微微犹豫了一瞬间,立刻腿脚不停地继续跑开。
强烈的海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夜色沉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渊。本是推窗即见海景,出门就是私家海滩的五星级酒店,此刻却荒芜得如同人间与地狱的交界之处。齐云拎着一只小包,在沙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心里满是她不敢想的预感。
她跑得鞋跟扭断了,一瘸一拐却也还是接着跑,一直跑到距离酒店最近的一条车行道边,幸好有一位好心的过路司机载了她,送她到机场。一路上齐云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在过山洞邃道,只觉得突明突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到了机场,办好一张最近时间起飞的机票,她靠在灯光苍白的候机厅卡座上,疲倦像海啸一般地袭来。她拿起手机调了一个闹铃,蜷着身子在座椅上睡着,不过十多分钟又自己醒转过来,在没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只希望一切都是个梦,可是又深知不会有那样的幸运,只得独自苦笑着醒来。
飞机落到家乡的城市,齐云一口气打车去了萧伯伯工作的医院,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跑向萧伯伯的办公室,还好医院里的人都见惯了生死,对她这样的失态也只视若平常。她推开办公室门,看到萧伯伯脸色阴沉,一贯笔挺妥贴的白大褂也皱得一塌糊涂,旁边站着一位同样表情严肃的年轻男大夫。
齐云扑了进去,大声叫:“萧伯伯,齐云来了。“记忆中永恒冷淡矜持、不苟言笑的萧伯伯,此刻却也随着一声呼唤冲了上来,紧紧抱住齐去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一手摘下眼镜擦拭眼角。
那个年轻男大夫齐云依稀记得是萧伯伯的得意门生,此刻走过来说:
“萧院,您累了一夜了,需要休息。让我来和齐小姐说吧。”
萧伯伯摆摆手,示意年轻男大夫出去,年轻男大夫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谨遵师命,出去时随手带上了办公室门。
门卡答一声响,齐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挣扎着从萧伯伯怀里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盯着萧伯伯问:
“我妈呢?我妈她……她是不是已经……?”
萧伯伯哑声道:“云云,伯伯对你说了谎……你妈妈在送进医院时的第一次检查,就已经发现回天乏术了……伯伯怕你接受不了,路上出什么事,所以……请你原谅伯伯。”
齐云没有哭,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半响,竟然诡异地呵呵笑了两声,轻声问:
“萧伯伯,我妈和您一样,也是学医的人。她有洁癖,心细如发,更何况我家有芹姨,她几乎从不到厨房去,她怎么会煤气中毒?”
萧伯伯黯然不语。齐云跑得双膝发软,此刻就势要在萧伯伯面前跪下,萧伯伯连忙扶住她,痛心疾首地说:
“你妈前几天来找过我。她说……”
齐云扼住萧伯伯的手腕支撑自己身体,同时竖起耳朵听他说话。萧伯伯很是犹豫,半响才接了下去:
“……我俩是老同学,认识30年了……你妈从来都是那么娴静典雅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没见她落过相……可那天,她头发也乱了,眼睛也肿得像桃子,脸色灰败腊黄……她说……她说,你爸爸在外面有人了……”
齐云冷冷地倒抽一口气,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倒并不算太过意外。萧伯伯接着缓缓说:“听说那第三者还生了个儿子,前几天闹到你家里去,你妈气不过……”
齐云听了这句霍然站直了身子,尖声问:“萧伯伯,这意思我妈是被我爸逼死的?”
萧伯伯摇头道:“也不能那么说。你妈来时那个样子,虽然惶急,但更多的却像是和我讨主意,问我怎么对付那个闹上门来的第三者……呵呵,我差不多算独居了一辈子的一个男人家,又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有办法……不过总而言之,你妈那天倒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当然,出了这种事,人总归会心神不安,听说你家那个保姆小芹又正好请假回乡探亲,只怕是忙中出事,想来也是天命……”
萧伯伯的声音越来越低。齐云咬唇一笑,扶着一张办公椅慢慢坐下,苦涩地说,“那就没错了,还是……我爸害死了我妈。”一言既出,萧伯伯也是讷然无语。
室内有挂钟轻微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迅疾而冷漠地流过。齐云突然抬起头来,问:“我爸呢?我爸现在在哪?”转头看见萧伯伯为难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的神情,齐云胸口一片冰冷,强忍着痛苦点了点头。
虽然齐云不肯也不愿,但萧伯伯还是执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贵宾病房,强迫先她休息一天,其它事再说。可是齐云怎么可能睡着?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父亲打电话,可是父亲的手机却一直关机。齐云在单人贵宾病房直躺了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父亲的手机竟是一直没通过。父亲此刻在做什么?莫非正跟着那个小三寻欢作乐?哦对了,还有小三的儿子……齐云牙都咬碎了,却仍然只是不敢去想像自己预设的情景。大家都说女孩子往往偏疼父亲,她齐云就是这样,从小爸爸就是她最最亲呢的人。
惟有这一次,父亲的形象在她心里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下午接近下班时,又在医院忙了一天的萧伯伯到单人病房来看望齐云,见到齐云还是呆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满脸泪痕。萧伯伯走过去,心疼地把手搭在齐云手背上劝道,“你要是再不吃饭,我就要叫小护士来给你扎营养液了。”
齐云一惊,抬头看时才知道萧伯伯在自己身旁,连忙抱歉地笑了一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不知是什么人给她准备备好的牛奶面包。牛奶装在一只杯子里,恐怕先前是帮她热好了,不过现在已经又冰冷了,齐云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闭上眼,像吞中药似的,憋住一口气大口大口咽下去。
看着她又咬了两口面包放下,萧伯伯抓过齐云的手腕,凝眉搭了一会儿脉,方才脸色稍霁。正准备再对齐云说什么,却在这时发现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来。
萧伯伯看到他,略为觉得几分宽心,忙站起招呼:“洪箭,你来了就好,云云现在心情还坏得很,也只有你劝她合适。”
洪箭点点头,走进来坐在齐云身旁。本来他还有些薄责齐云从海南不辞而别,他一早起来见到她的房间门洞开着,行李扔了满地,人却已经不见,吓得差点丢了三魂七魄。不过紧接着他的父亲来电告知齐云家发生的事情,他些微的怒意又变成了心痛——不过,不管怎么样,找到了她就好。
他对萧伯伯欠身致谢,“是啊,齐云就交给我吧。您辛苦了,也抓紧时间休息休息。我等会儿接齐云回家,我陪着她,您就放心吧。”
萧伯伯点头,可终究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了洪箭几句,才转身出门继续他一院之长的忙碌。萧伯伯刚一离开,齐云就对洪箭说:“阿箭哥,送我回家,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洪箭亦没有多话,伸手拖起齐云出了医院门。两人坐进出租车里,齐云沉默着,洪箭也一语不发,虽然他俩平素也不是那种叽叽喳喳不停的情侣,可今天这种沉闷却是从未有过的,不知怎的就有种奇怪的气氛在空气中暗暗弥漫悸动。齐云不由地问自己:这不幸的一天,已经都结束了吗?
到齐云家门口,洪箭拿过齐云的钥匙帮她打开门。钥匙卡嚓嚓地在锁里转动,洪箭看了眼身边低着头的齐云,小声问她:
“给你爸打电话了吧?”
房门大开,齐云一扬眉走进屋子,冷冷地反问:“我爸是谁?我哪里有什么爸爸?”
却在客厅里见到父母的一张合影,各自满脸和谧的微笑,静静地凝固在光阴里。齐云觉得胸口被千钧重量撞了一下,疼得麻木。她抄起手边的一只捷克水晶壶就要去砸那张照片,可看到妈妈栩栩如生的面孔,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下水晶壶颓然倒在沙发上。
洪箭蹲到齐云前面,把她的手拿开,合在自己的大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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