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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学前是生长,大学毕业后是生存,大学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读大学前,你一直处于家长老师的掌控之中,不断地长身体长知识,就像绑在木桩上生长着的小树苗。大学毕业后,你开始经营家庭经营事业经营你的下一代,好生存下去延续下去。只有大学生活,主角才是你自己,在这里,你可以弥补过去所或缺的,筹划将来要面临的,更多的是疯狂地领略这个阶段你所独有的。生活就是一支画笔,笔握在你的手里,是在人生的履历墙上绘成一幅画,供人观赏,还是在路人要经过的地方洒几滴油墨,来点恶作剧?或者,你是在闹着闹着就开始着手绘画,还是画着画着,就开始搞起了恶作剧?
嗨,有太多未知,需要时间来给这群年轻人寻找答案。
我这里写的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活。这所大学在省城,人很多,面积很大。有多少人?面积有多大?我对数字不感兴趣,这么说吧,你走在校道上,笑声歌声喇叭声自行车铃声统统都来强奸你的耳朵。你要是像郑筱笙一样低着头走路,你经常会和人撞个正着,抬头一看,或者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或者是老师或者是学生,或者是中国人或者是外国人。很少有人走完过每一个角落,不是走不完,而是没走完就累得不行了。
但郑筱笙时常都要将这个校园走完。他干嘛要走呢?因为他除了去图书馆读书,就没别的干了,他就在校道上走啊走,边走边构思他的小说。他太爱读书,太爱写作了,概括点讲,他对文字有莫名的钟爱。中学时没钱买书看,每一块碎纸片都是他的宝贝,只要上面有文字。有一次他捡了一张有字的废纸,发现上面有黄斑且有明显的异味,但他还是念完那几个字才释手。上大学后,沉醉于卷帙浩繁的书海,他觉得太幸福了。现在念大四了,他还乐此不疲。过去他的同学,也是老乡许刚平,也和他一样喜欢去图书馆看书、写小说,后来他有了女朋友雅林,就改看书为看月亮,改写小说为写情诗了。
筱笙又低着头,在校道上踱着步,等他慢慢地从文化长廊走过,从研究生楼下路过,从林荫道上穿过,从爱晴湖畔经过,来到图书馆,那里的灯就亮了,他就能抢到一个好位置。他经过爱晴湖畔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许刚平和他的女友雅林的。也许是这湖的名字起得太巧了,本来是从诗句“树阴照水爱晴柔”中取的二字,却一直被人称为“爱情湖”,并以行动捍卫着这个改动后名字。这会儿雅林很抒情地念道:我如果爱你/决不学夏日的暴风雨/给刚抽穗的爱情之苗带来灾情……刚写的,你说有诗意吗?刚平说,哦,有意思,有意思。雅林嗔怪道,我是问有没有诗意不是问有没有意思。刚平趁机讨好她,哦,比舒婷写的好多了,你看,舒婷把爱的双方看做你是你我是我,而你反其意而用之,认为爱的双方应该你想到我我想到你,太好了!雅林笑了,说,你知道宿舍里的人怎么给我改的吗?你听――我如果爱你/决不做你的一件外套/我要做你的内衣……接着两人大笑。刚平说,瞧,她们就是就一个字,俗!雅林说,这怎么能比呢,谁叫咱们是文学青年呢?
刚平和雅林都爱以文学青年自居,他们似乎很瞧不起别人。而筱笙却认为他们是五十步笑百步,以前的刚平还算真正的文学青年,现在堕落了。筱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低着头走路,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这天晚上,筱笙偏偏看了一篇题为《爱情没有答案》的中篇,突然觉得有只虫子在心窝处蠕动。他的自悲,他的怯懦,他的负累,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谈论感情。谈恋爱,呵,父辈玩泥巴玩出的钱,可以这么挥霍的吗?他用精神的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脑门,将那个差点冒出的想法打回去了。
但他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他用笔在摘抄本封底上画了张人头像:长头发,大眼睛,满脸的纯真,淡淡的笑意,尤其是腮边的那一颗痣,如国画中灵动的一笔,使整张脸立刻生动起来……筱笙定住神,见了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竟把刚才的痛苦矛盾忘了。他喜欢自己笔下的这个女孩。他的头越来越低,他的嘴唇快要接触到女孩的嘴唇了。他觉得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只好作罢,然后用意识去吻了这个艺术世界中的人物。
第二天上的是英语精读课。还有些同学没考过四级,所以英语课就一直没停过。筱笙太爱中文,所以有点轻视英文,心里说,都是爱国主义作怪。通过了四级考试后,他就更无所谓了。偷偷拿出自己昨晚画的“杰作”观赏再三,竟梦中与她约会去了。
精读老师是个假洋鬼子,头发染成金黄色,还喜欢做耸肩摊手的动作。每节课她都轮流让人朗读,每读完一段,说句“NEXT”。轮到筱笙读了,可筱笙还在梦中。假洋鬼子耸耸肩摊摊手,嘴角向两边拉长到最大值,又说句“NEXT”。
筱笙是那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角色,上课不发言,开班会坐后边,没多少人留意他。这下可好,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他身上。这一看不打紧,好玩的是筱笙竟让摘抄本架在脸上了,封底朝上。先是坐他附近的同学看到了他画的美女,呵呵地笑起来。接着全班同学都纷纷站起来,也都看到了。假洋鬼子又做了一遍耸肩摊手的动作,没人理她,她便也过来取本子看了,说:“Vellybeautiful!Reallybeautiful!”她这一夸,本子就被人抢走了,且满教室的传阅。这时有人喊:“他画的很像一个人!”“不是秦苗吗?”“对,就是她,太像了!”
筱笙醒了,听人这么一喊,先是羞赧,然后咆哮:你们干嘛随便动人的东西!筱笙一反常态,同学们都安静下来了。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敢画咱们秦大美女,还怕人看吗?秦美女现在还是咱们大家的,你要是怕我们知道,谁做你的亲友团呀!教室里响起掌声。筱笙脸红耳赤,大声争辩:我根本没想到过要画谁,你们觉得像谁那是你们的事,我还压根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大美女呢!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叫欲盖弥彰呀!筱笙怒了:看谁还敢陷害中伤!这个平常不吭声的人,同学们还当他是猫呢,原来也是只虎啊。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画又传回了筱笙手中。
放学后,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朝食堂跑去了,教室里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筱笙,一个是秦苗。说起来,秦苗和筱笙还是老乡呢。筱笙、刚平、秦苗都是临都市来的,筱笙和刚平还是来自同一个县的呢,但和秦苗不在同一个县,所以筱笙平常提到老乡时都不会想到秦苗。怎么信笔画出来的一张人头像,竟会像秦苗?连秦苗那点痣都画上去了!筱笙一时弄不明白,看来是有嘴难辩了。
秦苗看了筱笙的画,确实像自己,她特意留下来,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而筱笙每天吃饭都要慢人一拍,现在见同学们都走了,也就慢腾腾地向教室外走去,竟没有回头看秦苗一眼。秦苗朝筱笙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将书往包里一塞,也慢腾腾地朝食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