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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远方东边的日头正喷薄而出,天色大亮,整个移香阁开始弥漫起醉人的香味。
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辰正。
长安,长安县,兴化坊。
在靖安司里,大殿通传是一个奇妙而矛盾的角色。
他在靖安司中无处不在,无人不知。每一个人都见过这个人奔跑的身影,每一个人都熟悉他的洪亮嗓门。频频出入大殿,频频通报往来大事。长安城内多少情报都是经他之手,传达给各个主事之人。又有多少决策,是经他之手分散到望楼各处。
可奇怪的是,却偏偏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大家都把他当作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就好似终南山中一只趴在树上的夏日鸣蝉,蝉愈鸣,林愈静。没有人会特意把注意力放在一个通传的身上。
这样一个人,竟然就是把蚍蜉引进来的内鬼。
乍一听似乎骇人听闻,可仔细一想,再合理不过。能频繁出入靖安司各处,能第一时间掌握最新的局势动态与决策,而且还完全不会引人注意——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是一个巧妙的错觉,几乎瞒过了所有人。他们都在远处拼命低头寻找,可这内鬼却站在灯下的黑暗中,面带着讥笑。
赵参军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通传,面色凝重。他不是靖安司的人,可也清楚这个人身上干系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抓住内鬼,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这家伙一定有自己的跟脚,设法找到幕后主使,才是重中之重。
必须尽快送回京兆府才成!
姚汝能的手臂,仍旧死死抱紧通传的身体,有如铁箍一般。赵参军下令把两个人分开,几个强壮的士兵轮流使劲,这才勉强把十指掰开,可见姚汝能在昏迷前下的死力有多强硬。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通传绑好,嘴里勒上布带,弄了一副担架朝京兆府抬去。赵参军看了一眼躺倒在地身负重伤的姚汝能,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姚汝能背部那个伤看起来不太妙,就算醒了也是个瘫痪的命。这么有干劲的年轻人,本来前途无量,可惜却折在这里了。他曾经在右骁卫里被这小子胁迫过,但如今也不得不暗赞一句好样的。若不是姚汝能奋不顾身,搞不好这个内鬼就顺利逃掉了。
赵参军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如此拼命?这靖安司的俸禄有这么高吗?说起来,他今天碰到的靖安司人都是怪胎,姚汝能是一个,李泌是一个,张小敬更是一个,就连那个女的,都有点不正常。
赵参军摇摇头,收回散漫的心神,吩咐弄一副担架把姚汝能快送去施救,然后想了想,又派了一个人,把内鬼被擒的消息尽快送去安业坊。他知道李泌正在那里办事,这个消息必须得第一时间告知他。
吩咐完这些事之后,赵参军这才顾上抬头看看天色。这时晨曦的光芒越发明亮,黑色的天幕已褪成淡青色。正月十五日的天就快要亮了,喧嚣了一夜的长安城即将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下。
可不知为何,赵参军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全无畅快通透之感。
闻染拍了拍双手,把最后一点香灰从掌心拍掉,然后将新压出来的香柱小心地搁在中空竹筒里,挎在腰囊里。岑参站在她身后,脸色凝重:
“闻染姑娘,你确定要这么做?”
闻染对着张小敬的牌位恭敬地点了一炷降神香,看着那袅袅的烟气确实升起,这才答道:“是的,我考虑清楚了。”
“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是。”岑参劝道。
这姑娘从昨天早上,苦难就没停歇过。先被熊火帮绑架,然后又被靖安司关押,亥初还在慈悲寺闹出好大事端,可谓是颠沛流离,惊吓连连。寻常女孩子,只怕早已崩溃了。
闻染脸色憔悴,倔强地摇摇头。岑参叹了口气,知道没什么可说的了。
早在亥时,岑参按照闻染的叮嘱,径直赶去了闻记香铺,收了招牌,拿了张小敬的牌位。他正准备把这两样东西烧掉,没想到闻染居然也回来了。
一问才知道,她无意中得了王韫秀的庇护,元载这才放弃追捕。不过她却没留在王府,急匆匆地赶回香铺。岑参正要恭喜她逃出生天,闻染却愁眉不展。她在靖安司里听了一堆只言片语,发现恩公正陷入大麻烦。
岑参本以为这姑娘会放声哭泣,想不到她居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封大伦是一切麻烦的根源,只要能挟持住他,就能为恩公洗清冤屈。
这个想法吓了岑参一跳,当他听完了闻染的计划后,更是愕然。没想到在那一副怯弱的身躯里,居然藏着这么坚忍的性子。不过仔细想想,若无这等决不放弃的坚忍,只怕闻染早已落入熊火帮或元载之手等死了。这姑娘表面柔弱,骨子里却强硬得很,这大概是源自其父亲的作风吧。
“恩公为闻家付出良多,若是死了,我自当四时拜祭,永世不忘;若现在还有一线生机,而我却因畏怯而袖手旁观,死后怎么去见我父亲?”闻染坚定地说道。
“可是挟持了封大伦,也未必能救你的恩公啊。”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而已。”闻染回答,举起右拳捶击左肩。岑参问她这是什么意思,闻染说这是父亲闻无忌教给她的手势,意思是九死无悔。
岑参生性豪爽,他思忖再三,决定自告奋勇,去助她完成这桩义举。一个待考士子,居然打算绑架朝廷官员,这可是大罪。可岑参不在乎,这件事太有趣了,一定能写成一首流传千古的名作。
他几乎连诗作的名字都想好了。
延兴门的城门郎现在有点惶惑,也有点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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