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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是个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能生就一副配得上这副皮相的玲珑心肠。
京里人人都知道,连家二爷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磕在了大石头上。头破血流,肿起大包,大夫一个个来瞧过,皆只摇头摆手,让连家赶紧准备后事,此等伤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连家人也就没了法子。
于是,棺木备好,寿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送了他去便是。
可谁曾想,这之后他却奇迹般好转了!
静养了大半年后,他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但他的心智,却停留在了孩提时代。
连二爷还活着,却失了聪慧。
也正因为这样,她爹才会像个黏人的孩子,一直对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胎位不正,熬了几个时辰,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将她顺利生下。滚烫的血将元气一道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她的力气很快便开始告罄。
百年野山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半洒半喝,勉勉强强吊着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顽固得像块石头,依旧蜷缩在渐渐干涸了的宫床内,死死不肯露面。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经验老道的产婆遇见这般凶险的情况,也没了法子慌张起来,挥着沾满黏糊糊鲜血的双手推边上的丫鬟,急声让人去回禀云甄夫人。
连二爷就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事,连家二房没个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亲段氏生产时,坐镇的是连家的姑奶奶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产房,亲自去探她娘的动静,却见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心下微惊,面色也跟着冷了下去。产婆慌乱间看了个正着,连忙一把跪倒,伏地磕头,告罪求饶,说已是不成了。
话音刚落,产床上的段氏,陡然没了气息。
云甄夫人蹙着柳眉,脸色愈发难看,盯着产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吩咐下去:“趁着人还没凉,把孩子给我取出来!”
产婆跪在那,闻言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嘴角翕动着,已然乱了心神。
云甄夫人却已有条不紊地打发了人去取利刃来,薄如蝉翼的一把,用沸腾的滚水仔细烫过,塞进产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见过旁人产子,母死后腹中孩儿还尚有气息,只要动作快,兴许还能保一个。”她说这话时,声音冰冷,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描淡写。
没有人敢将她的话视作胡诌,产房里立时做鸟兽散,各自忙活起来。
云甄夫人扫了一眼,大步走出门去,站在了庑廊下。
“阿姐!”连二爷小儿般天真,并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瞧见她,笑着迎过来,摇着手里的一枝荼蘼花,扯着嗓子道,“金嬷嬷告诉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端得是形貌倜傥的大好儿郎,可却笑得像个孩子,嘴上说的也是孩子话。
云甄夫人看着,心里不由得一酸,阔步下了台矶走过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着道:“金嬷嬷说的是。”
他听了就笑,缠着给她看自己手里的花,问:“好看吗?”
“好看。”云甄夫人笑着颔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还好看!这枝给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给她折一枝!”他眉眼弯弯,笑嘻嘻将花塞进云甄夫人手中。
云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将他鬓边碎发理好,轻声应着好。他身量颇高,早越过了她,她抬手的动作便显得略有些吃力。
连二爷就着她的手低了低头,一面雀跃问道:“阿姐你说,给小娃娃取个什么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宝好不好?”小宝是他小时养过的一条小白狗,早两年得病死了,他总记挂着。
云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摇头,却见不远处径直冲出来个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声道:“回禀夫人,孩子还活着!”
伴随着难掩惊讶的话音,产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去,扭头望着连二爷笑道:“倒果真是个命硬的,既如此,往后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连若生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活着出了娘胎。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这些远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父亲身边的金嬷嬷,闲来说与她听的。她明白金嬷嬷的意思,若没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时世上便不会有她。
姑姑是连家的长女,比她爹年长九岁,却终身未嫁。她掌着连家的基业命脉,带大了几个弟弟,又养活了她,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谈及她时,口气却总带着三分轻蔑。
那其中,有眼红艳羡所致的,也有当真清高自持瞧不上连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至始至终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却身有一品诰命。这原只是个有俸禄,没实权的东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经宣召便自行入宫面圣,她的话语,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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