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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晨,吴家大院里异常清净。给兴祖父亲景春老头拜年的人群,都从侧门沿甬路直接进入后面那所寂静的大院落。人们蜂拥着进去,朝后堂屋齐喊一声爷或太爷,便一齐趴在地上磕头,然后一哄离去。这时听见屋里老人连声咳嗽,代他应答的照例是媳妇翠玉的甜嫩声音。
翠玉早早来到后面堂屋,拜祭过祖宗,给公爹磕罢头,便扎上围裙去厨房煮饺子,端上送到老人跟前。老人慢慢吃着,翠义乾静地坐在一边守候。新来的管家吴勤和媳妇回家团聚了,初一这一天照看公爹,便由翠玉承担。听外面鞭炮声渐渐稀落,天光大亮,便说声“爹,今天气好,暖和,起来晒晒太阳吧?”便服侍他穿衣起床,掇过太师椅放在门口,搀老人坐上,接着是收拾房间,抱出被褥去外面晾晒,祖宗排位前续上香火,便在老人对面坐下。
老人嗫嚅说:“翠玉,我看你脸色不好,像有啥心事?”
景春老汉虽重病在身却不糊涂,他记得儿子昨晚说起,他最近升了官,又打算续一房媳妇,女人居然是万家永义的媳妇金月姑。老人怎会忘记月姑,当年一心看好的闺女,快过门却远走了,像就要落下的凤凰却另栖梧桐了。如今儿子仍念念不忘,景春却颇不以为然。他觉得翠玉就好,孝顺,贤惠,他担心儿子委屈了翠玉。
翠玉勉强笑笑:“爹,没啥。俺,挺好的。”
老人眯起眼摇头:“唉,兴祖还没起来?他这些天忙啥哩?”
翠玉说:“安排请客。他又升官了,元宵节请客人来家祝贺,把请柬提前发出去。”
老人叹口气,颤巍巍地站起。翠玉要搀他,却被他轻轻推开。走到炕前,打开一个箱柜,摸索着取出几块银元,用纸包起攥在手里,然后颤巍巍地回来,随手塞进翠玉手中。
“快带好,自己留着花,买件衣裳啥的。”
翠玉眼里溢出泪水,感激地说:“爹,您常想着我。”又说,“爹,俺有件事,想让您跟兴祖说,请客那天,让他带上俺照应客人。俺好歹是他媳妇,跟在他身边迎迎送送,显得夫唱妇随,全家和睦……”
老人一愣,随即点头答应:“这……当然好!你放心,我告诉他。他现在去了哪儿?”
翠玉摇头。其实她猜得到吴兴祖的去向。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起床,必定是去了村东头的万家,给金月姑送请柬去了。
翠玉猜测得对。除夕一宵,兴祖熬夜精心推敲元宵请客的名单,确定后交吴勤写出请柬,要他年后立即派人分头送出。当然,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黄龙埠存孝夫妻的帖子,给于集区党部书记兼镇长李贤正等的帖子,必须由吴勤亲自送达。但有一份请柬,却任何人代替不得,只能由他亲自出面。当时翠玉朦胧听兴祖喃喃自语:“月姑啊月姑,久违了,明天但愿与你一见哟。”
凌晨,震天动地的鞭炮没有把兴祖唤醒。除了老父亲,他没有给村里任何人拜年的习惯。翠玉已早早起身,窸窸窣窣的穿衣,轻轻的咳嗽,让他想起今天的一件大事。便也匆匆起身,洗脸刷牙,梳理头发,穿上新在县城制作的深灰色中山装,脚上是一双乌黑铮亮的新式皮鞋。一番精心打扮,兴祖在镜中看到自己飒爽英俊的风姿,不由满意地一笑。
兴祖推开街门,走到村街上。远远近近,一拨拨拜年的人群在街头巷口穿行。兴祖不屑与这些人搭讪,他双手轻抚着街门前的石狮,略作思忖,便径自向西,出西门绕到村外,在高高的围墙下,他踏着临风摇曳的芦苇丛,去了村东,又进东寨门,便到了月姑的家。
这是吴兴祖第二次登门看望月姑。但又令他失望,万家街门紧锁。黎明的晨曦照着门楣上上的“紫气东来”几个斑驳的大字。兴祖在门前驻足观望,良久伫立,然后缓缓踱步,东张西望。太阳已经升起很高,街上人已很少。偶尔有人走过,便投之以狐疑的目光。兴祖失望地长叹一声,从衣兜掏出预先写给月姑的请柬,又取出一支自来水笔,在请柬的空处写下一行小字,然后折起,塞在万家街门的缝隙中。
月姑和艾叶从北场上回来,远远看见院门仍然上锁,看来兴善带着青山、春堂拜年尚未回家。走近却见门旁石墩上放着一张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红色纸片,艾叶跑上前拿起来,见红纸上写着大字小字,不认得是啥,笑着递给月姑。
月姑拿在手上细看,居然是一张油印的请柬,上写:兴祖因赴县政府任职,特备家宴庆贺,恭请金月姑先生于正月十五日午时莅临寒宅,不胜荣幸之至,吴兴祖鞠躬。空隙处一行清秀小楷,明显看出是加写的手书:月姑:今天初一,我是第二次来家看望你,又不得见,实在遗憾。这是我亲自送出的唯一一份请柬,期盼光临,以慰兴祖思慕之诚。
艾叶笑问:“啥东西?上面写得啥?”
月姑轻蔑地哼一声,双手把大红请柬扯得粉碎,扔在路边雪堆里。青莲惊讶地瞪着眼睛看娘,月姑牵住青莲的小手说:“孩子,咱们回家。”又叮嘱艾叶说“走罢亲戚,过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