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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孝成眼看着王儋朝自己冲了过来,既没躲,也没叫,静静地看着王儋那怨恨、愤怒的面孔,极度的愤恨已让他面部扭曲,没人会懂得他此刻的心情,林孝成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说时迟,那时快,周正元一个箭步挡在林孝成身前,王儋靠近后,周正元空手夺过他手上的刀,借力一刺,刺向了王儋的胸膛,林孝成眼见不妙,抬手想要拉住周正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刀子深深地插进了王儋体内。王儋连退几步,低头看着胸口上的刀,冷笑了几声,回头看了看四周,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王儋倒下了,倒在了他梦寐以求的镇长换届仪式上,他离镇长之位只差最后一段发言,这段发言他已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哪个地方该停顿,哪个字该提高声调,他都反复提醒自己不要掉链子,可这段发言终究没有说出口,那枚象征镇长权力的印章当然也到不了他手上了。
王儋为这个位置奋斗了一辈子,倒下的时候,他应该能想起自己最初在西关镇最没人愿意去的山村里喂鸡喂鸭,这个地方到了夏天臭气熏天,冬天进村子的小路则会有厚厚的冰,外面的物资进不来村子,村子总共就那么几十口人,每年年关总要被冻死饿死几个老人孩子,王儋被安排到这个地方后,他竟无怨无悔,大雪封路后,他独自穿行在那条山路上,想去邻村要点吃食,好让自己村子里那些老老少少能吃个饱饭,挺过这个冬天,可最近的村子也离自己十几里开外,山路曲折蜿蜒,陡的地方极陡,窄的地方极窄。他在路上摔了不知摔了多少跤,上坡的地方,他不得不趴在地上,将手指磕进冰层里,支撑着自己向前走。回来的路上,背着沉重的包袱,一个不小心,连人带东西摔进了深坑里,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趴在地上将那些吃的一个一个捡起来,这些可都是救命的东西啊!他深感自责,在冰天雪地里哭出声来,想着村子里的人还等着这口吃的,他越想越急,越急哭的声音就越大。历尽艰辛走到村口时,身上已经遍体鳞伤,衣服破了,大腿在渗血,流出来的血都结成了冰,村民们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从村口向他跑来,那个景象,他一辈子也没法忘记。
后来王儋被派到了镇子里任职,当时正是山匪横行的时候,西关镇不堪其扰,当时的蓝镇长终于决定要组织人剿匪。王儋也是剿匪队伍中的一员,那个深秋,王儋在追击一伙土匪时,一行人陷入了埋伏,大家被围困在一个山坳里,无论如何也突围不出去,大家筋疲力尽,弹尽粮绝,终于在一个山口发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狭小通道,大家便想从那条通道跳出土匪的包围,可土匪们步步紧逼,最后是王儋挺身而出,带着几人为大家断后,死死挡在通道入口处,没放一个土匪过去,身中三枪,晕死在乱石上。后来蓝镇长带人赶到,杀土匪们一个措手不及,直取老巢,王儋才被救下,送回镇子后,经过数月治疗,才终于转危为安。
王儋从始至终都想坐上镇长的位置,可是当时蓝镇长在百姓中的威望太高了,大家都对他心服口服,王儋自知不如,后来凭借自己不小的功劳,家中族人在镇子里也有一定名望,蓝镇长才推荐他做了镇子里的长老,长老的名分在镇子里也是极高的,但是区别于镇长之位,确实没有多大实权,王儋心里并不满足于此,直到在长老位置上待了许多年,终于听说到蓝镇长身患重疾后,王儋觉得时候到了。
林孝成眼看着王儋倒在地上,地上的鲜血渐渐漫开来。台下的百姓先是惊讶不语,紧接着又大声欢呼起来,庆祝西关镇除掉了一个大祸害。只有林孝成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用衣袖揉着眼睛。
仪式草草收场,只是百姓们欢聚在广场上,久久不愿离去。王符昌继续行使镇长的权力,在这次行动中,有功者赏,有错者罚,蓝心虽然犯过大错,但百姓们认为情有可原,不愿追究她,这当然也是看在以前的蓝镇长的面子上,齐运被王符昌下令关押了起来,那批大烟也被收缴,那些收过王儋好处的人,也都被一一问责,在一片欢呼声中,林孝成当然也成了西关镇的英雄。可林孝成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王儋的死让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百姓们以前这么敬爱他,就算他犯下了大错,难道就一点也不记得他以前为镇子做过的贡献了吗?如今他死了,有些人甚至还叫嚣着要挫骨扬灰,那蓝心也犯过大错,可对这镇子的功劳可不一定比得过王儋,却依靠父亲的庇佑,百姓们竟这么轻松的原谅了她,林孝成不解。这个结果是林孝成早已料到的,但百姓们的态度,让他困惑不已。
林孝成和周正元早早离开了广场,事情结束了,可他确实感觉不到开心,周正元倒是觉得心情愉悦,这件事他觉得办的很漂亮,他走在前面,想要将发生的事情都尽快分享给客栈里的那两个女子,周正元不时回头看向林孝成,想要催促他走快点,但林孝成示意让他先走吧,周正元便没多想,往客栈快步走着。
路过镇政府的门口,林孝成停下了脚步,他终于又忍不住向里面看了许久,办事的人在里面来来往往,下命令的又换了一个人。林孝成回过头,继续往客栈走去。
没人会知道林孝成此刻在想什么,今天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倒在自己面前,他总归还是会想起那个陆家太太吧,陆家太太是因自己而死,王儋也是因自己而死,可他确实是感觉到,自己已经变得麻木了许多,今日之事,仿佛在心里激起不了什么波澜了,陆家太太惨死的事,好像也早已释然。他不想老是揪着那个事反复纠结,但是脑子里确实又止不住的会冒出来,但他确实已经觉得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在意了。
天上开始下起雨来,刚刚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很快便越下越大,林孝成此刻还能听到广场那边人群的欢呼声,再大的雨声都没法掩盖过去。隆隆的雷声也震耳欲聋,仿佛在警告西关镇的百姓要心怀敬畏,可广场上的人叫得更欢了,甚至还敲起锣打起鼓来,俨然陷入癫狂的状态。林孝成走在路的中间,他没有去躲雨,大雨将他浑身淋透,他也全然不顾,雷声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响起,有那么一刻,耳边确实听不到广场那边嘈杂的人声了,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林孝成突然转过头,面朝着广场的方向,轻蔑一笑。
林孝成一行人又在西关镇待了几个月,直到入了秋,天气开始干燥了些后,林孝成才终于决定离开西关镇。这几个月的时间,林孝成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在,没人会来赶自己走,没什么破事来让自己忧愁,不用再害怕身边人会遭遇什么危险,惬意的生活真是让人不舍。
得知林孝成一行人将要离开,王符昌前来见他,想要给他安排一场隆重的欢送会,毕竟他是西关镇的英雄,多么大的排场都不过分,林孝成婉言谢绝,不管王符昌怎么说,林孝成都坚决不同意让大家来送行,林孝成只希望自己安静的离开,王符昌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临走的那一天,大家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周平当然也跟在周正元身旁。客栈外等了几辆王符昌安排的马车,除此以外,没有一个前来送行的人,街道上甚至还有些冷清,这正合林孝成的意。将东西都抬上马车,林孝成和王艺莲坐在一起,周正元、李淑娥和周平三人同坐一辆,后面还跟着一台专门拖行李的,三台马车就这样向镇口驶去。
在出口处,守卫们会逐车排查,每人都要镇长签发的证件才能进出镇子,只要是合理合法的出行,这证件并不难办,出口处许多人和车在排队,不管是谁,都没有插队的特权。林孝成静静坐在车里,不时打开点窗户,向外看去。
“走之后,你会想念这里吗?”,王艺莲拉着林孝成的手,问着。
林孝成:“应该不会吧,没什么好想的”,林孝成说的斩钉截铁。
王艺莲一脸不相信的看着林孝成的眼睛,一个劲盯着他,让林孝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车队都检查完后,终于出了镇子,现在,真就是要离开了,眼看着离守卫们越来越远,林孝成把头缩进车里,但很快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王艺莲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握着林孝成的手也越握越紧。“是大烟!”,两人异口同声道。林孝成打开窗,看着刚刚从身旁驶过的马车,那马车正向镇子里驶去。王艺莲急问怎么办?林孝成哈哈大笑道:“这不关我们的事了!”,说完只是抱着王艺莲,头靠着头,脸贴着脸。是的,这不关他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