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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听见,便复身进来看时,见收生婆又在盆里洗他。李纨又捡了一件绿袄儿,给他穿着。邢夫人笑道:“亏了预备的多,不然连衣服也不够穿了。如今倒要再瞧瞧还有没有?”甄氏应道:“这会子是空的了。”王夫人又把洋表一看,道:“辰初三刻了。”便往书房里来。
贾政正和兰哥儿坐着说话,见了便问:“生了没有?”王夫人说:“一边生了三个女孩子,倒像庙会上卖的泥人儿,红红绿绿摆了一炕。更有奇处,先两个连哭也不哭,响也不叫。
只是屋上的老鸦叫得翻江,我家树窠里的没这许多,不知那里又飞了来的,直待临了的一个,才会哭着,这老鸦也不叫了。
不知道好不好的?”贾政道:“这是祥瑞,别说破他。”便向兰哥儿说:“你去瞧瞧去。”兰哥儿答应去了。
王夫人趁着空儿就支使开了跟班的小厮,向贾政道:“这环畜生呢,固然不好,但到底是老爷的儿子。如今赶在外面,东飘西荡,花子一般,像个什么?我劝你收了他回来罢!”贾政道:“我一见他便生气,收回来就添我的烦恼。”王夫人道:“既这么,便连媳妇也分了出去,叫他们夫妻自去过活。”贾政说:“我也想过,只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难道叫他露地里过日子?也得买几间屋,分几亩田,才好出去。现今手头不济,且迟迟罢。况且叫这畜生多吃些苦也好。”王夫人道:“这史氏又泼悍又轻狂。我虽则耽着心,时刻防闲他,到底不放心,别弄些缘故出来,不成事体。”贾政道:“不如送他回娘家去罢。”王夫人道:“越发使不得,他的爹妈糊涂得很着呢。
那里肯去觉察他。”说着,只听见内堂又闹得碌乱起来。
王夫人正立起身要进去看,只见贾兰走出来说:“太太别去管他,白生气。我母亲和婶娘已是在那里调排呢。”王夫人也怕生气,就坐下了。里边李纨、宝钗、岫烟同到中堂,只见史氏把脚在地下蹬,手在桌上拍,口里骂道:“这一群畜生,把我欺得不上台盘。怪不得连奴才都不理我了,何见得我是个□娼根,就这么提防得紧,连话也不许说了。既这么,我往后倒偏要偷个汉子给他瞧瞧。”三人听了这些话,全然不懂。
宝钗道:“到底那个欺了你,那个不理你,又是那个提防了你,也要说个明白,我们好替你出出气。”史氏道:“一班恶□浪蹄子,那一个不来欺我?如今得我自己上街坊买东西了。”
岫烟带着笑道:“你
且说明了,再骂也不迟。大长的日子,有什么骂不及的,就这样慌。”史氏把手里一百钱往地下一撩,说:“我今儿要买些香粉,交给那长兴的狗杂种,叫他买,他理也不理,跑了出去。你想想,可要生气不生气?”李纨道:“这又什么难事?”叫老妈道:“你去对门上说,把这小子扎实打他二十棍,撵了出去!”老妈应了,出去不多一会,长兴跟了老妈赶进内堂,跪在阶下说道:“小的有个下情,回明了大奶奶,就挨着打一百棍也是甘愿的。”那史氏听了叫道:“你不要讨死,什么下情上情,快滚出去。”宝钗道:“婶婶也太性急了,听他说完了再打,也尽赶得及。”李纨道:“你
且说来。”长兴道:“小的昨夜四更天就起来看屋上的红光,又为叫收生婆,忙了半夜。早上口渴得很,拿了一只碗到灶下来,要泡碗茶喝。不想该晦气,碰着了”一句未了,史氏急得跳起来嚷道:“你这狗杂种,臭兔子,撒你娘的谎。”宝钗道:“泡茶也不算什么谎话,且听他说完了再骂罢。”李纨便问:“你碰着些什么?”长兴道:“碰见了三奶奶手里拿了一百个大钱,叫我买香粉。”李纨道:“你就该去买哎。”长兴道:“小的伸手去接那钱,谁知三奶奶不递钱,倒把我手掌心搔了几搔。小的就说:‘太太吩咐过的,府里的家人小子,有那个敢和三奶奶搭嘴拌舌的,便打个半死,立刻撵出去。三奶奶不要害我受罪罢!’说了这话,往外就跑,连茶也不泡了。三奶奶又在那里叫说:‘转来,转来。’小的便不应他出去了。这是怕太太知道要打骂,并不是小的不肯买粉。”史氏听了,就跑到阶下向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道:“你搔了我的手,倒说我搔你?嚼你妈的x舌。”宝钗看这小子约有十□岁,生得也还清白。听他这些话,倒害起臊来,忙站起身退进屏后。岫烟也走了进去。李纨就在地下拾起那一百钱来,照着长兴身旁撩过去,骂道:“贱奴才,少说些话,且饶了你。快去买粉罢。”
长兴拾了钱,立起身正要走,史氏赶过来,兜脸打了他七八个巴掌,鼻血也打了出来,就抢了他手里的钱,道:“我不要你这狗□造的买了。”长兴掩着鼻子,飞跑的出去了。李纨向史氏道:“婶婶,不是我欺你、说你,你房里有老妈有丫头,要买什么东西叫他们拿出去,谁敢不买?何犯着自己跑到灶前闹这些不清不洁的饥荒?”说着便往里去了。史氏又喊骂了一会,见没人理他,自觉没趣,也进房去了。
那王夫人在书房里,就把甄氏梦见鸳鸯送花的话告知贾政,又要替他们取个闺名。贾政道:“大的就叫优昙,次的就叫曼殊,这都是佛花的名色;第三个就叫了文鸳罢。”王夫人道:“很好,又新鲜又确切,又不落那些‘香’字‘秀’字的陈套。
如今钗儿的儿子已是周岁过了,也得取个名儿。照着宝玉的样,叫那些丫头、老妈、小厮们都唤他的名,免免灾晦。”贾政道:“他娘老子是什么金玉姻缘,如今他又是什么金玉,竟合成了一个字,叫了‘小钰’罢。”王夫人道:“更好,就是这么叫起来罢。”又听见内厅已经寂静,就说:“老爷你同我进去瞧瞧,倒是个好玩意儿,接二连三的一大堆子,真正有些瞧头。”
贾政听了,就同着进内,立在房门外。王夫人一手一个抱了两个,又叫老妈也抱了一个,出来给贾政看。果然个个眉清目秀,十分可爱。
贾政看了,心里很喜欢,就叫依旧抱了进去。回身出来,经过宝钗那边门外,只听得小孩子叫道:“爷爷不大往这边来的,想是去瞧新侄女么?”贾政见了就提他起来,抱在手里,告知他道:“我如今替你取了个名儿,叫做小钰,你记着,叫你好应。”孩子道:“‘携字我认得,也写得上来。这‘钰’字,母亲不曾教我,不会写。”贾政道:“金边加个‘玉’字。”他应道:“‘金玉’两字,都认得,也写得来,倒不知道两个字好配得做一个的。”就把石手指头在左掌心写了一写,快活得很,说:“爷爷,快放我下去,我好去告诉母亲。”贾政就放了下来。小钰跑进房去叫道:“妈妈,我如今有名字了!爷爷取的,叫小钰,是‘金玉’二字配成的。”宝钗听了,便知取名的意思,点点头道:“很好。”李纨也在这房里,便道:“你去写写去,别忘了。”正说着,见王夫人走进房来,小钰忙又告诉了,王夫人道:“我早知道的了。”便向李纨、宝钗问:“刚才史氏又闹些什么?”李纨只是含糊,宝钗道:“二姆姆这事,倒要回明了太太,好商量个善策。”李纨想了一想,道:“也是,不要养痈遗患。”两个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只瞒过了这些伤触太太的话。王夫人听了道:“我早防着的,适才也劝过老爷,叫了环儿回来。老爷要迟迟,如今待晚间我再劝他。”果然到了天晚,用过晚饭,打发老妈往周姨妈房里,请了贾政过来。遣开众人,竟把日间的话一一从实告知,并说:“老爷若厌见这畜生,我只叫他在书房门外磕了头,断过,只在他老婆房里坐,不许东跑西走就是了。”贾政道:“也罢,由你去办罢。”到了次日,王夫人打发家人往赌场上叫了贾环回来,骂了一个难,又断定了只许在房里躲着,不许往外跑。
贾环磕了头,一一应承了。才取了些旧衣帽,叫他把身上花子样的衣服换了下来,带了他到书房门口磕了许多响头。自己走进去叫声:“老爷,这畜生情愿改过自新。不敢进来见你,现在门外磕过头了,求老爷暂恕这初次罢。”贾政冷笑道:“还禁得二次吗?”向长兴道:“你出去狠狠的打一百个嘴巴子,才许他进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