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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的,冯保就从王妃那里领了命,特意跑来徐府。
徐阶是一贯的好脾气,有因着伺候皇帝多年,知道这些宦官的重要性,故而也没亏待冯保这么一个小太监,给了座又特意让人给他上了热茶:“冯公公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如今正是十一月,北京城里头早就冷的冻骨头了。冯保匆匆而来,浑身都冻得发抖,行过礼后再三谢过,这才落座捧了茶杯捂手。听得徐阶问话,他连忙搁下茶杯,细声应道:“王爷和王妃听说昨晚西苑的事情,想着有些事未曾和徐大人说起,这便派了奴才过来。”
徐阶面色不变,也不问是什么事,只是徐徐的道:“哦?”他笑了笑,先转口问起冯保来,“我瞧着公公倒是眼生啊。”
冯保咧嘴一笑,很是利索的先把自个儿给交代了一遍:“奴才原是西苑里头伺候老祖宗的,只是前不久出了岔子,叫老祖宗打发到了裕王府。王妃宽宏,特意提了奴才到身边伺候。”
这话,很短,可也透出了不少的要点。其一:宫里能叫做“老祖宗”的没几个,必是司礼监的人,估计不是李芳就是黄锦;其二:对方既然把冯保放到了裕王府,必也是靠向了裕王府;其三:特意提了王妃,今日一行,裕王妃怕是起了主导。
徐阶何许人也,立时心领神会,笑着颔首了:“哦,原来是这样......”既是知道了冯保的身份,他很快便入了正题,问道,“不知王爷和王妃有何交代?”
冯保抿了口茶,浑身都被热水烫的舒舒服服的。他看了眼徐阶,轻声道:“王爷听说徐大人应了重修万寿宫的差使,心里很替徐大人操心——毕竟,这严世蕃把手工部多年,就怕他存心给大人下绊子。”冯保恭谨的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后来,王爷又让我往宫里头老祖宗那里问了几句,便叫我来和大人透个底儿。”
徐阶若有所得,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抿了抿唇,面色一沉。
冯保刻意的压低了声音:“王妃说她知道徐大人有意趁着这阵子东风查一查工部的烂账,可这账太烂了,查不得啊!”他似是抽了个口气,打了个冷颤,语声越发的低了,“我听宫里老祖宗说,陛下内库早就收不抵支,全靠着严家父子抵窟窿呢。您要是查工部的账,一不小心就要查到陛下身上......这,可不好啊!”
天下皆以为严家父子乃是天下第一贪,恨得咬牙切齿。可谁能想到,天子更是这贪官后头的贪官。有天子做靠山,怪不得严家父子这般嚣张!
徐阶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这要是不小心,他这回就真要踩到严家挖的坑里头了。徐阶心中一凛,颇有几分苦涩——这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可一步一坑,怎能不叫人灰心啊。
冯保倒是一派的自然,他接着道:“王妃让我和您说一声。后日午时,蓝神仙就要给陛下扶鸾请乩,若是可以,请您想法子叫严家当日入西苑。”
徐阶顿了一下,缓缓道:“这是为何?”
冯保小心的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然后才道:“王妃说,若是严家当日入西苑,那这名分就订下了。陛下现今已对严家心生不满,再有这么一遭,必是要处之而后快。”
等到冯保告辞离去,徐阶依旧不紧不慢的坐在位置上喝茶,他看的是冯保写在木案上的四个字。
冯保虽是太监可也心却大得很,文墨上头下了许多功夫,字迹也颇有章法。他写的四个字极其工整:天怒人怨。
严家行事,早已惹了人怨。可这天怒,怕是要放在蓝神仙那头。
要让严家入西苑,那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卡在那一天让严家入宫。徐阶伸出了手指,磨得圆润的指甲盖轻轻的扣了扣木案,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随即,他扬声叫了人来,吩咐了一句:“来人,去请邹大人过来,”顿了一下,徐阶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顺便,把谢大人也叫来吧,就说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这邹大人指的是邹应龙,此人字云卿,号兰谷,乃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徐阶的门生。现在干的是御史的活,专门弹劾人的。
这谢大人不用说,那就是谢俊成。他也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徐阶门生。按理,这般大事,徐阶是不会找谢俊成这么一个年轻小翰林的。
只是,这谢俊成乃是裕王妃的亲姐夫。单单是这个身份,就能做许多文章。徐阶这回虽是应了裕王妃的话打算下手可也不想见着裕王府半点都不沾——说几句话便叫别人冲锋陷阵,脏活累活都是别人的,自己却置身事外半点也不沾边。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裕王府都别想要袖手旁观。
所以,徐阶又往里面加了一个谢俊成。
徐家的管家听了这话,应了一声,连忙小跑着出去请人了。
这师生关系,乃是朝中科举起步的官员们最看重的关系之一。所以,今日徐阶派人去请这两个学生,这两人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老师有请,学生哪敢不从?
谢俊成还是第一回得了徐阶这般亲请,想着如今朝中的风起云涌和徐阶这份邀请背后可能带来的含义,他几乎激动地不能自已。他是男人,自小寒窗苦头,日日苦心专营,为的不过是一个“权”和“名”。而徐阶则是他所能见到的,最接近这两个字的人。
谢俊成稍稍收拾了一下,握住了替他整理衣襟的李清闻的手,不由笑了起来:“且等着,我给你挣个诰命来,好不好?”
李清闻甩开他的手,只淡淡抿了抿唇:“官场上面,还是小心些来得好。”
谢俊成现今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了这些话,不过是一笑便摆手随着徐家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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