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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朱红帷幔缓缓朝两边分开,露出舞台来。台上的装饰却并不繁复,止一桌五椅而已。四把黄杨木椅置于四角,椅上各坐了一位少女,皆著月牙白底绣罗衫,衫上绣了片片翠羽,她们梳着青螺髻,额前垂下细细发丝,看去最多不过豆蔻年华。四位少女手执琵琶,玉面半低,十指细捻轻拢,乐声如春水从弦上汨汨淌出,仿佛挟着林间鸟儿的啁啾,又仿佛卷起东风里的淡淡茶烟,令人不觉忆起春日家乡的绿苔芳草、柳絮榆钱。
台子中央,摆了一套狭长的琴桌琴凳,旁边却无人。铮铮鏦鏦的琵琶声依旧在持续,满座宾客不觉停了杯,纵然金盏中酒色摇荡,也无暇顾及,却齐齐望向那琴桌,静静等待清歌响起。
琵琶声响了一会,突然一顿一折,转入正调。段崎非听了两句,识得是师父往日常奏的《江城子》。正聚精会神间,耳畔突然缓缓响起一阵从容的歌声,脉脉唱道:
“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唱阳关。漫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
伴随娇娇柔柔的歌声,舞台上方忽然洒下片片绯红花瓣,一位黄衣少女怀抱瑶琴,在落英缤纷中飘然而来。朵朵玉蕊在她面上轻轻拂过,又纷纷坠落,少女蛾眉微微一敛,腮边亦泛起两抹轻红。她凝了眉峰,低了云鬟,在凳上坐下,将瑶琴一横,玉指轻扬,边拨弦边继续唱道:
“画堂新缔近孤山。曲阑干,为谁安?飞絮落花,春一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她的歌声似有无限诱一惑力,直诱一惑人想起小溪鸥鹭,想起平野水云,想起日暖桑麻,想起波横山青,想起随时光流逝的绵绵心事来。一曲唱罢,瑶琴声犹不停息。琴音与琵琶语相应相生,又将这《江城子》曲调奏了一遍,少女十指连弹,微微抬首,款款望向众人,嘴角轻扬,眼色中含了无限邀请,似在召唤满座宾客一起唱和。
座中不少人已半醉,随着悠悠乐声喃喃而歌。段崎非听她奏到“天易见,见君难”一句的时候,不觉心中颤动,举目向身边看去,见穆青露半倚在桌上,垂了眼帘,洁白纤长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着拍子;金桂子则含笑瞅向晏采,晏采却望着台上,满脸惊羡。段崎非再看师父,却见穆静微的面色却不似往昔沉静若水,竟已微微泛起涟漪。
少女再次奏到“无处问,水连天”,琴音渐低渐慢,缥缈而止。满厅中再无他音,顷之,宾客们才恍如从梦中惊醒,嗟叹与赞美声瞬间如惊涛拍岸,席卷整个大厅。
穆青露低声道:“天易见,见君难。”段崎非见了她面上神色,忽地心中一酸。却见她迅速收起动容之色,转向穆静微道:“爹爹,您觉得她的弹唱怎么样?”
穆静微思考一会,缓缓道:“她方才奏琴以泛音开篇,清冷旷远,营造仙乐渐起之感;曲中段多处使用按音,细微如诉,直道出缥缈人心;曲末散音作结,隐隐抒发旷古幽情。天地人三籁合一,虽然技艺仍有稚嫩之处,但起承转合的设计却独具匠心,极妙地掌控了听者的情绪。”
穆青露又问:“那她又唱得如何?和我比呢?”
穆静微淡淡一笑,道:“她的唱和弹一样,都极注重把握听者情绪。你的弹唱技艺比她纯熟,但你从未登过台,也不需以此取悦他人,所以这种掌控感情的功力不如她。”
穆青露眨巴眨巴眼睛,点头道:“说得真好。”段崎非、金桂子和晏采三人正入神地听他二人对话,突然隔壁桌的周安时已带头大声喝彩:“夏姑娘,再来一个!”
顿时满厅皆是叫好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夏沿香引着四位抱琵琶的少女走到台前,缓缓向台下施了一礼,众人更加激动,喊得更响。
夏沿香行完礼,复回到琴凳前坐下,微微侧身,以手支额,姿态极是娇雅美丽。她含笑望着台下,却不说话。
第七排突有人高声喊道:“夏姑娘,可是仍旧按上次的老规矩?”
夏沿香妙目向第七排处一转,见喊话者是第四席的一位方脸少年。她浅浅一笑,樱唇轻启,道:“正是。”
霎时不少圆桌边便有人纷纷掏出家当调拭起来,一时之间,弦鸣鼓震不已。那方脸少年得了夏沿香的回应,大为振奋,用力一拍身边人肩膀,“啪”的一声响亮至极。方脸少年激动地向身边人道:“快,快快……赶紧上。”
他身边人是位满脸痘坑的矮瘦少年。痘坑少年貌似害羞无比,死死地将大半张脸藏在方脸的身后,只露出两粒黑豆似的小圆眼睛,躲躲闪闪瞟着夏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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