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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绝到底错估了她,顾衍誉哪能是什么好人?
在秦绝怔仲之时,顾衍誉带着笑意开口,“秦少帮主方才说的这个故事倒是感人至深,不过正史上这位将军死在自己最后一战的战场上,于昆山殉国所以玉里沁红的说法是倒腾古玩那些商人生造出来的,集雅斋恐怕就是这说法的源头。”无视秦绝错愕的眼神,她伸出玉白的手指轻轻摩挲了那方玉石,出口更是促狭,“便是这传说是真的,倒可怜了那位将军,每天要在传说里殉国几百次,造福的却仍是这些商贾之人。你说,这将军若转世成了神明,是该司国运,保一方昌明呢,还是该做财神,保商贾顺利呢?”
秦绝紧捏着拳心,只觉得眼前这人单论皮相,确实清艳明朗,光彩烨然有如神人,但说起话来,却可恶得紧,纨绔子、王八蛋这几个词在秦绝嘴边转了好几圈,愣是忍住了没说出来。顾衍誉是那种随时能激得人对她举起拳头,但拳头到了跟前,却怎么都无法落下去的人。顾衍誉言罢,悠悠打量着秦绝,那眼神似猫儿玩弄自己捉到的老鼠似的,直叫秦绝心中气血翻涌,又无处可发泄。
顾衍誉接了侍女递上来的茶水,她估摸着以少年人的心气秦绝这回是要恼的。过了半晌,却见那个凝视着昆山玉的褐衣少年沉声开口,“不是这样的。”“嗯?”顾衍誉顿了喝茶的手,嘉艾过来把茶盏接回去。
只听秦绝缓慢却庄重地说,“不是这样的。不管传说被后世怎样沿用,那位将军以身殉国都是事实。昆山玉若没有这红沁跟这传说,也不会高出其他玉石价格数倍。顾三公子当然可以认为这是玉石商人的技俩,但人们买账,就是认同了这蕴藏在玉石中的价值。”顾衍誉眸中光彩熠熠,颇有几分兴味,由着他继续说下去,秦绝道,“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先人都曾经在这洒过热血。他们怀揣着热情去打仗,把年轻的生命埋葬在滚滚黄沙之下,就是为了后世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受家国破碎身世飘零之苦。那位将军殉国时,是为国家大义而死,绝也相信便是他九泉之下对那些传说有知,也只会欣慰于如今海清河晏,百姓安居,而并非三公子所认为的那样可怜可悲。”
秦绝言罢,室中顿时陷入静默。顾衍誉一双水眸里透露不出情绪,叫秦绝心中忐忑。方才一番话是兴之所至,他到底刚入江湖,尚不能很好地克制自己,话说完了,才开始担忧,怕自己真的惹恼喜怒无常的顾衍誉,让先前的努力也功亏一篑。顾衍誉却缓缓笑了起来,如春风过处,湖水起了阵阵涟漪,看得秦绝一时有些恍惚。“嘉艾,给秦少帮主看茶。”顾衍誉道。
嘉艾新沏了一杯恭敬递到秦绝面前,端着瓷白的茶盏,秦绝心中了悟。之前过来都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今次主人家看了茶了,才算是把他当做客了。顾衍誉并未再对那番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摸着那玉石道,“东西我收了,秦少帮主需要本公子怎么做?”
秦绝心头一跳,知道所求有了把握,再看顾衍誉,又有不一样的心绪。郑重朝她打了一个礼,道了一声多谢,然后说出青帮眼前困局。
秦旭白失踪,消息一经传出,大小帮派群起而攻,蚕食青帮势力。更有帮派勾结官府,栽赃构陷,把青帮帮众都关进牢狱,秦旭白当初最得力的心腹也难逃此劫,陷入牢中,这也是青帮如此快能被搅乱的原因之一。如今帮中人心不齐,秦绝能号令的仅是帮中一部分人,以他一人之力难以挽大厦之将倾,走投无路之际帮里的老人吴三思给他出了这么一招。求助顾家,让顾家帮忙打通关节,自然无惧地方朝廷捣鬼。顾衍誉听完,眼中多了几分深沉,“若真如秦少帮主所说,这位老人却是个有大智慧的,只不过那老人何以认为顾家是合适人选?”秦绝道,“若出手帮了青帮这一次,便算插手江湖事了,其他人家不会平白招惹这种麻烦。”
他说得直白,顾衍誉听了反笑出来,“秦少帮主倒是个耿直的人。那你说说,何以认为顾家就愿意招惹这种麻烦了?”秦绝也不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吴三思的原话是‘有顾家实力的没有顾家的胆气,有顾家胆气的没有顾家的能耐’。”要他说这近乎谄媚的话有些困难,秦绝几乎是板着脸说出来的,说完看到顾衍誉嘴角弯弯眼中含笑,却觉得自己这话是说对了,心下也松快不少。
顾衍誉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思忖一番之后道,“放两个人出来不是问题,你手头无人可用,借几个人给你让你重整青帮也不是问题。”秦绝闻言心中长舒一口气,又听她这口气是还有后话,便先一步说道,“秦绝敢以项上人头作保,收复青帮之后一定秉性仁义之道,不会打着顾家的旗号作恶,也不会如那些小帮派一般盘剥滋扰百姓。”
他说得认真,顾衍誉却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这与我并无干系。”秦绝抬眼看她,她道,“买卖一桩归一桩,我收了你的筹码,便还你相应的东西,后果却不是我要考虑的了。长治的百姓与我无关,你青帮之后如何发展也与我无关。还是那句话,不在眼前的,对我来说都等于无。”
秦绝听了,只觉得这话凉薄得紧,再瞧她一双清明的眼里与生俱来的倨傲之意,更觉得难以接近,仿佛半点都不沾染人间烟火,不知道什么入得了她的眼。
秦少帮主年纪轻轻接管大乱之中的青帮,也应算得上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奈何遇上顾衍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按常理就算了,可能你以为她要出牌,其实她下一秒拿出的,是一张麻将,于是秦绝在刀光剑影中尚能稳住朴刀上阵杀敌,面对顾衍誉这么个人时,却总有几分紧张。
顾衍誉凑近了一点,直直看着秦绝,似乎要穿透他灵魂似的,又似乎根本没把眼前人放在心上,“我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帮你收回青帮,但有一个小的要求,你帮派上下须供我驱使三年,一切以我顾家为先。若你答应,三日之内我便让长治郡守还你帮众,还会借你人手。若你觉得我趁火打劫,现在便可抱着这‘忠义’二字走出的我庄子。”顾衍誉适时停住,留给秦绝思量的时间。秦绝却问,“若我答应了,三年之期从现在开始算起么?”
“现在你手里的青帮自顾尚且不暇,我要来能做甚。三年之期从本公子说开始的时候才算开始。”
秦绝静默半晌,缓缓开口,“我答应。”
此番轮到顾衍誉诧异,但她极好地克制了自己情绪,没有表现出来。原以为这个看起来经验浅薄的少帮主会思量许久都未必能答应,没想到他决断如此干脆,倒出乎顾衍誉意料了。
她款款笑起来,赞了一声“好”。前次秦绝见过的令狐玉走出来给了他一块玉牌,道“秦少帮主拿着这玉牌,往后便可自由出入‘在水一方’,屋子也已收拾好,在陵阳淹留的这几日可住在庄里,行事也方便。”态度是极为客气,没了之前总语带讥诮的轻挑样子,这是拿他当自己人了。秦绝心想,这令狐玉此时看起来倒不像顾衍誉豢养的男宠,态度端方颇有几分管事人的样子。
顾衍誉道,“秦少帮主可多耽搁一两日,稍事休整再上路不迟。”秦绝口中称谢,长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