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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夕阳斜斜挂在天际,暮霭还没有浮上来,天光明媚,温风和煦。
有着鲁国公府徽记的四辆马车徐徐前行,钱金银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跟着几个同样骑马的扈从,在前方领路。
前头车里坐着洛文儒,后头的两辆车里坐着跟来伺候的丫头嬷嬷以及比往常厚了三倍的寿礼,周氏母女则乘坐在中间的马车上。
“今年是你伯祖父的整寿,按说你大舅舅一家和你外祖父、外祖母都该亲自来贺寿的,即便因种种缘故不能来,也至少该遣了家里看中的小辈来祝寿,今年是怎么了,两边都没消息,少不得我添补上两边的寿礼。”周氏摇摇头,纳闷道:“你大舅母和外祖母都不是粗心的人,万万是忘不了的,可怎么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呢,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想是在路上耽搁了也未可知。”
周氏想想,不免担心,“别是遇上悍匪黑店什么的了,你四叔一家子就是栽在黑店里头,我的天,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阿娘,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今年是伯祖父的整寿,大舅舅因官职在身不能来,定会派了大表哥过来,大表哥那个人您还担心吗,悍匪遇上也只有逃的份儿,若是外祖母和外祖父亲自来,大长公主的仪仗摆出来,谁敢轻易得罪。不过,咱们这边也没有提前得到信,怕是外祖父、外祖母不会亲自来,路途遥远,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怕受不得颠簸之苦。”
周氏一想,道:“你外祖父素有腰疾,每年春夏之交都要发作,不能来是一定的。开春的时候我收到你外祖母的信件,本家旁支你那个叫周泰平的表哥要来京赶赴八月秋闱,算算日子也该来京安顿,怕来贺寿的就是他了。”
“我记得这个表哥,这是考了第几次了,阿娘,这个表哥莫不是打定了主意,考不中进士誓不成亲?”洛瑾瑶禁不住轻笑起来。
周氏也笑道:“你这个表哥资质平庸,志气却是不小的。心里堵着一口气呢。”
说着话这便到了周府门口,周氏掀开车帘,洛瑾瑶也跟着外头往外瞧,便只见大门四开,从蹲踞在大门两边的石狮子到门匾全部披挂着大红绸子,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派欣欣向荣,鲜花着锦之势。
在门口迎客的是周一正大儿子的嫡长子周泰安,见鲁国公府的马车便上来见礼,笑口先叫道:“给姑父请安,姑父快请进去。”
前头钱金银下了马,将洛文儒搀下来,男子汉们是要走大门的。
周泰安细细打量一番钱金银,见他做了一身商人打扮便笑道:“这就是我那表妹夫吧,长的真是一表人才。”
钱金银也在打量周泰安,但见他长了一张国字脸,黑眉大眼,乍一看就似忠厚老实的人,但他一双眼很灵活,钱金银便知道这个人并不似外表一般。
周泰安略微扫了一眼钱金银大拇指上戴的扳指,心里就有了底,他就说凭他那个姑母的精明怎么会随便看上一个商人,但大商人却是不同了,鲁国公府有权,女婿有钱,在他看来可谓强强联合。
“这是你大表哥,现在翰林院做侍读。”洛文儒简单介绍道。
“给大表哥见礼。”
“不敢不敢,姑父、贤弟快请里面去。”
周泰安遂又来周氏车下请安,让候在一侧的嬷嬷在前头领路走侧门入内宅。
一时在二门上下车,乘坐府里的肩舆,一路看去,处处都是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内宅里是周泰安的妻子白氏迎接的,身边跟着周仪,遂又被送至周杨氏的满月居,先见了周杨氏又被周氏身边的嬷嬷领着去问礼堂,周一正便是在此过寿,此处也是周一正日常起居之所。
送上贺词,周氏又为自己母家和大哥一家的迟来做了托词。
周一正摆摆手道:“一家子骨肉,不必如此生分,我这里难道就缺你们的几件寿礼不成?”他续了半尺长的胡子,一边捋一边沉吟道:“我心里惦记着,别是出了什么事故才好。罢了,你先去你大伯母那里说话,晚间送走了客人咱们再说。”
又对洛瑾瑶道:“瑶丫头,你的事我都听你伯祖母说了,也算是你命里一劫。你心性良善,这很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去吧。”
母女俩遂又来至满月居,此时就见宣平侯府的人也已经到了,来的是宣平侯夫人和洛琬宁。
“老夫人,这阿瑶也是我从小疼到大的,那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我原本还说阿瑶是个做王妃的命格,谁承想,唉,可怜见的,竟嫁了个商人。商人虽说有钱,亏不着吃喝,可到底身份上说出去不好听,每每想起来我都为阿瑶可惜,我这心疼的是一抽一抽的。”洛琬宁说一回叹一回,还抚着自己的心窝子。
那神情,那语气,活脱脱一个为孩子着想的好长辈啊。
宣平侯夫人听着好笑,见周氏来了,轻咳一声假作喝茶。
洛琬宁一转头看见周氏,忙忙的迎上来给周氏行礼,又抚弄着洛瑾瑶的手,亲昵的道:“阿瑶,可想死姑母了。”
洛瑾瑶被洛琬宁弄得浑身难受,她是个率真的人,玩不来洛琬宁的这一套,但却也是重新开阔了眼界的,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便往周氏的另一边走了一步,清淡而有礼的道:“见过姑母。”
家丑不可外扬,有外人在场,周氏也狠会做表面文章,拉着洛琬宁的手亲亲热热的在相邻的两个椅子上坐下,“二姑奶奶,好些日子不见了,在家里都做什么呢,我听闻侄儿病了,今年还能下场考试吗?我还等着做状元公的姑母呢。”
这一下子可捏住了洛琬宁的七寸,但洛琬宁也不是个素包子,当即便望向阿瑶,一把又将洛瑾瑶拉在身边,一下一下抚着洛瑾瑶的手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本是个富贵无双的命格啊,你这样的好,便是做皇子妃也使得,奈何,奈何……”说罢,掩帕做落泪状。
洛瑾瑶,不认识她的人见了,一眼望去觉得不着烟火,犹如高山上的雪莲花,认识她的就知道她是个娇柔率真,有一身书香气的小丫头,再若如寿康周仪这等手帕交便更知道,洛瑾瑶还是个包子皮的红枣糕,咬一口,她烦了疼了,就见着里头的红。火辣辣的,犯起性子来活脱脱一个周氏附体。似周氏活到这把年纪已经知道忍耐着性子粉饰太平,可洛瑾瑶不那么干,自来被养的娇气,家里头独她一个,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乖的时候多乖啊,任性起来也要人命。
她可是被这个姑母给恶心坏了。
当即甩脱洛琬宁,蹙着两撇秀气的黛眉,直言不讳道:“上有一句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以前深以为然,可我现在觉得我以前就是个读死书的,一点也没开窍,看了姑母你我知道了,小人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心里的欲|念太多而感到忐忑不安,今日姑母又让我有所领悟了,小人原来还是有良知的,因为小人知道忐忑不安而表现在坐立不稳。”
不骂一句,却把洛琬宁羞的满面通红,洛琬宁“哗”的一下子站起来,指着洛瑾瑶道:“在座的诸位夫人都听听,这就是我的好侄女,大嫂,我的鲁国公夫人,你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谁家的晚辈这么对待长辈,真是岂有此理。”
“阿瑶,坐下。”周氏茶杯举在唇边,才要喝,唇角微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阿娘,你让我说完。姑母何必跳脚,我又没说你什么,我不过是观姑母有感罢了,这和释迦摩尼菩提树下悟道是一个道理,那菩提树不会说话,释迦摩尼悟道也不是因了菩提树,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姑母心里坦荡,又何必着急恼怒?原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吗?呵,我是个平和的人,从不因人弱小而踩踏,也不因人强大而阿谀奉承。可有些人不同,俗语说的柿子专挑软的捏,既有人拿我的不争不踩当我好欺负,我便改一改性子又如何,不过是我多动动口罢了。论口才,我自问不输秀才举人。姑母,您说呢?您是我的长辈,我这是向您请教做人的道理呢,姑母,您有何赐教侄女的吗?侄女洗耳恭听。”
洛琬宁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脸涨得通红。
周仪凑在周杨氏耳边嘀咕,几不曾笑弯了腰,道:“您瞧见了吧,我以前说阿瑶厉害着呢,您还不信,这下子相信了吧。阿瑶逗着好玩,逗急了我和寿康都要吃她的挂落。”
周杨氏含笑点点头。
宣平侯夫人心里暗暗叹息,心想可惜错过了这么一个孙媳妇。
有些夫人知道洛琬宁德性的听了暗暗点头,有些夫人则摇头,都道做晚辈的不给长辈留脸面,长着即便有错也该维护,应当私下里劝谏;有些就暗忖,也是这个做姑母的不尊重,明知道侄女已嫁了商人,还一口一个皇妃王妃的命格,这不是专门堵人家的心窝子吗。
“阿瑶,到伯祖母身边来。”
周仪笑着把洛瑾瑶拉过来,周杨氏便笑道:“好孩子,和气不争做人才敞亮。你姑母大约也是这个意思,这才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洛琬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忙道:“是,是,阿瑶已很懂得做人的道理了,我没什么可教的。”
周氏斜睨洛琬宁一眼,轻轻一哼。
门口站着一个穿了一身醋红撒金薄春衫,戴着一套海棠花头面的夫人,大约是听完了洛瑾瑶的话才进来的,她手腕上戴了一串龙眼那么大的黄玛瑙珠串,太阳一照呈半透明状,一看便不是凡品。淡淡然的走了进来。
周仪见了就忙过来搀扶,叫了一声,“阿娘。”
“不是犯了头疼病,怎么起来了。”周杨氏关切的问道。
“回老太太话,这会儿好些了,想着今日要来许多贵客,怕安儿媳妇照应不来,怠慢了,这才挣扎着起来。”
安儿媳妇便是指周泰安的妻子白氏了。
“玉珠,你又犯了头疼病?可曾用过药?”这是宣平侯老夫人,周仪、周泰安的娘正是她的女儿赵玉珠。
“您不要担忧,已用过药了。”赵氏安抚了宣平侯夫人便望向了洛瑾瑶,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喜欢平和的人,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赵氏没再往下说,从她进来开始就待周氏母女淡淡的,倒是和洛琬宁相谈甚佳。
周氏心里明白,这大抵是因为赵筠的缘故。
问礼堂,陆续坐满了儿孙、亲戚、同僚。
今日的老寿星,内阁首辅周一正端坐上首受了钱金银的拜礼,便笑对诸人道:“这是我侄孙女婿,他家那宝贝疙瘩的新女婿。”一指坐在右下手的洛文儒。
洛文儒笑着点头,“拙婿粗莽,诸位日后见了还请多担待,他有什么不好,只管秉公办事。”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吏部侍郎,又逢喜事,诸人都给三分面子,纷纷称赞是东床快婿。只那些知道钱金银商人底细的,暗自嘲笑,像那些在清贵衙门干事的又都羡慕。一时之间,没有敢说不好的。
年轻子弟里头,赵筠今日也在,身边跟着大堂哥赵祺,二堂哥赵韬,赵筠见钱金银竟还得到了周一正的认可,风风光光的拜见诸人,不禁心头大恨,一拉大堂哥的衣袖,又一拽二堂哥挂在衣襟上的蝴蝶玉坠,不禁眼圈一红。
三兄弟平常关系便是极为不错的,因赵筠相貌生的好,嘴甜如蜜,平常都很疼爱他,如今他们都没动手打过一巴掌的小堂弟却被别人几乎揍个半死,不禁觉得是被侵犯了。
打虎亲兄弟,这时候就看出来兄弟多的好处了。
“三弟放心,这回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赵韬龇着牙,把手指头掰的“咔嚓”作响,“我让人查过了,此人在杭州是个地头蛇,不过在咱们燕京,一块匾砸路上,底下就能伤着八个皇亲国戚,他,算个什么东西。即便娶了洛瑾瑶也改变不了他泥腿子的出身。再说那鲁国公府,现在也就一个洛文儒撑着,后继无力,咱们宣平侯府还真不怕他家。既然那泥腿子敢在他的地盘上阴你,咱们就在咱们的地盘上阴他一把。这是礼尚往来,即便是鲁国公夫妻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打了也是白打。”赵祺文秀的脸上
“大表哥那里呢?”赵筠不免担心的问。
赵韬一巴掌拍赵筠脑门上,“论亲疏,大表哥自然是和咱们亲,还能不向着咱们,被人打了一顿,你胆子也给打小了吧。看哥哥们给你报仇。”
赵祺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扇,文秀的脸上尤带着笑模样,一派风流态,“亲戚间切磋切磋武艺,难免有误伤,不是什么大事。泰安嘛,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仔细点说话。”
赵韬赵筠相视而笑,那笑容里的意味儿,各自心照不宣。
彼时外头的管家走了进来,急忙忙道:“老太爷,皇太孙来了。”
周一正连忙起身,道:“快迎皇太孙。”
诸人也不敢怠慢,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来,露出地下铺设的红毡毯,随着一个穿四爪金龙黄袍的十五六少年的到来,诸人纷纷下跪。
“周老大人请起,诸位也请起。孤奉皇祖父口谕,乃是来给周老大人送寿礼的。”少年正处在变声器,因为纵然他极力表现亲和,可他那嗓音便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钱金银随着众人起来,看一眼皇太孙便垂下了眼眸,渐渐的在人群里隐没,犹如黑暗见不得光。
皇太孙是不可能留下来吃宴席的,说了几句话便走了。遂,周家安排来客上席用膳,用过膳后便是听戏。
这戏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听起来可能津津有味,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就乏味了,开唱不久,或是姑表哥哥弟弟,或是姨表哥哥弟弟,或是堂哥堂弟,三两相携偷着离席。
周泰安就坐在钱金银的前面,听戏听的打哈欠,左右一瞧偷溜的有不少,见钱金银还坐在此处不动,便离了席来至钱金银身边悄声道:“我是不喜听着劳什子的戏的,贤弟可要随我另找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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