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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七年春。
一树淡白的花在山道上绽放,朵朵分明,宛如在翘首迎接归客。
青年掮着一个包袱,行过树下停了停,看了一阵山崖间翻涌的云涛,他眼神清越,气息如风,腰间的剑鞘玄青,低垂的剑穗如墨。
踏过蜿长的山道,山巅有一方玲珑的碧池,池畔的小院前有三四个道装的少年男女,全然未察有人到来。
其中两人正在打斗,一个英俊的少年出剑凶狠,招式极快,击得对面的胡姬少女连连后退,漂亮的脸颊已经肿了一块,步法也踉跄不稳。
其他两个女孩在一旁围观,正在轻松的说笑,不见半分担忧。
说起来是斗剑,场中形势更像单方面的殴打。眼看剑招横扫而来,胡姬少女就要被逼入池中,忽然一只手扶住她,袭来的长剑被一缕指风一拂,铮然荡开。
少年一惊,见了来人立刻收手后退,异常恭敬的施礼,“师叔!”
一旁的两名女孩惊住了,其中一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即曲身一礼,脆声道,“师叔回山了?我和石师姐在看长歌在与师妹较技,未及觉察,失礼了。”
余下的一名肤色略黑、年纪稍长的女孩望着苏璇,神色异样,勉强躬了躬身。
胡姬少女从连番受迫的晕眩中得了喘息,扭头一望,一双深眸惊愕又喜极。“——师——师父!”
苏璇笑了一笑,温和的唤了一声,“阿落。”
少女眼神亮了,仿佛想扑住师父又忍了,惶然道,“师父回来了,我去烧水沏茶——”
她什么都忘了,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纵然腿上有伤,步子蹒跚,也掩不住通身的欢喜。
苏璇的目光随着她,片刻后看向最先出言的女孩,正是当年东垣长老所荐的沈曼青,一晃数年,出落得窈窕大方。
沈曼青姿态恭谨,歉意宛然,“长歌一动手就不知轻重,不留神伤了师妹,还请师叔恕过。”
另一个女孩苏璇也认得,是昔年丧生于长空老祖之手的船工石进的女儿石妙,她此刻听了沈曼青所言,大有不服,“沈师妹多心了,同门比剑互有进益,受些小伤也是常情,师叔必不会怪罪。”
苏璇听说过石妙拜在一位女真人门下,师长点拨也算尽心,然而她自身不甚努力,剑术学得平平,此时言语也是面带桀骜,拧着头隐然不驯。
苏璇暂时不去理会,对垂手侍立一旁的殷长歌道,“你剑式不错,惜在控制不足,少了后续的变化,不妨试试真气行太阴肺经转少阴心经,不即不离,勿忘忽助,绵绵若存,寂而长惺。”
殷长歌猛然一省,激动道,“多谢师叔指点。”
这孩子根骨上佳,看得出对练剑极有热情,苏璇又道,“我曾经将一些习剑的心得写成册子给阿落,方才见你运剑有些相似,可是看过?”
沈曼青容色微变,正要接话,殷长歌一怔又一喜,已然从怀中取出一本蓝色剑册,“可是这一本?沈师姐偶然拾到,我见内容精微就照着研习,原来竟是师叔所作。”
苏璇抬手接过,“这本剑册上的东西,长老和你师父应该都教过,不算什么稀罕,若是想看,只要不碍阿落使用,抄录一本无妨。”
殷长歌正自不舍,闻言登时喜动颜色,“谢谢师叔!”
苏璇又看向沈曼青,“我长年不在山上,阿落全仗剑册研习,弄掉了可是麻烦,你是在何处拾得?”
沈曼青滞了一下,微乱的回道,“时日久我也忘了,似乎是在山道上。当时左右问过都不知道是谁的,怪我未曾多想,该拿过来问一问师妹。”
石妙在一旁嘀咕,“凭她的资质,有剑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殷师弟。”
苏璇气息一凝,气氛忽而沉了,殷长歌与沈曼青俱噤了口,不敢再出声。
苏璇凝视了石妙片刻,“你父亲当年离世,是我之过,与阿落没什么关联。你既瞧不起她这师妹,她也不必再认你为师姐,今后不许你再踏进此地。”
他的话语很平,不带一丝疾厉,却蕴着无形的压力,沈曼青脸色发白,殷长歌也渗出了汗。
石妙愕了一瞬,脸庞火辣辣的烧起来。
她对苏璇的感觉极复杂,先是怨他害父亲殒命,待知悉他在门中宛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又怨恨他为何不收自己为徒。这本是他欠她的,却长年不闻不问,任她在门中平庸无名,反而对一个卑贱的小胡姬翼护关照。如今当着师弟师妹受斥,石妙羞恼之下不顾身份,梗着脖子呛道,“这话门中其他长老也说过,有什么错,何况她的剑技本来就不如人,难道还不许说?”
苏璇淡淡道,“你既不是长老,有什么资格评说。不如人就可以肆意欺弄?你先同她交手伤了她的脸,长歌又接着迫战,到底是为切磋还是欺凌?”
沈曼青一捏石妙的手,拉着她跪下来,“请师叔宽恕,是我们错了。”
殷长歌同时跪落,大气不敢出,唯有石妙仍是不服,倔脸不语。
苏璇没有再说,让三人去了,自己向院内行去。
灶房烟气袅袅,一壶水初温,阿落已奔到他所居的卧房,将置在箧中的被褥取出来铺展平整,又将茶具取出清洗,纤细的身影忙碌不停。
苏璇唤过她,将剑册递在她手中。
阿落惊讶的接过来,这册子她原来当宝贝一般,放在枕头底下压着,有一日忽然不见了,整座院子翻遍也寻不出,后面的剑式也没法再练,不想师父一回来就找到了,她惭愧又不安,“师父——”
苏璇很想如过去一般揉一揉她的头,然而她已经长大,不再是孩童,只温声道,“不必忙乱,这次回来要住几天,师父给你买了几身衣服,带了些糕饼和小玩艺,搁在院里的石案上,自己去看。”
阿落忘了身上的疼痛,像一只满怀信任与依赖的雏鸟,仰起脸欢快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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