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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宇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人确实偏向于传统的俄国民粹派。为了煽动俄国国内暴动,他阅读了一些相关资料,现在倒正好现炒现卖了。
“对俄国传统的米尔(村社),我是有些了解。”他微微一笑,“在米尔,农民是公社社员,实行土地公有,有劳动组合和共耕地,征税对社不对户,有村会选举和村社审判,甚至住宅都必须建在一起。米尔成员对村社的义务要超过对国家的义务,由此形成了一种俄国式的集体主义传统,也对俄国文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瓦西里耶夫听到这里,刚刚恢复平静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震惊。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青年太子,应该满脑子女人和权力的浮浪纨绔,居然对俄国的农村也有如此精当的认识!
郑宇毫不在意,继续平静地说道:“首先,村社的平均意识、轻商抑商传统与“沙皇公有制”混合在一起,产生了‘宁可全部土地归沙皇,只要不归地主’的村社观念,并直接产生了“好沙皇”情怀,极度蔑视经商者,也就连带地鄙视犹太人,整个民族有着普遍的仇富心理和反西方的传统,认为富人都是恶棍,财富是腐蚀人类灵魂的东西,从心底里向往一种贫穷和朴实无华的社会模式。”
“其次,在民族性格中,村社生活使俄国人重视邻里关系的和谐,这使俄国人成了一个重感情的民族。因此俄国人性格外向,浪漫有余理性不足,所以近代俄国在文学史上群星灿烂,却罕有伟大的哲学家。俄国人处事容易头脑发热一哄而上,缺乏理性思维、缺乏妥协精神和持久耐力,总是力求用快捷的方式解决问题,因此容易导致群众性的歇斯底里。”
“再次,村社的集体观念导致的抽象的国民崇拜、体验苦难、底层意识和土地崇拜,对抽象人的“爱”和具体人的“恨”能够并行不悖,由此又导出了对西方民主自由的深深的鄙视。正如俄国民粹派的一句名言,‘自由的概念只与集体有关,个人对集体来说是没有自由的,对个人来说,自由就是对集体的服从,只有把个人溶于集体中才能获得最大的自由。’”
郑宇微微一笑:“我说的没错吧?”
瓦西里耶夫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郑宇,半晌后点了点头:“确实非常精当。”
“你觉得这就是理想的社会组织模式?”
“他可以作为理想社会的基础。”瓦西里耶夫说道,“个人服从集体,为了集体的利益公而忘私,建立一个既有公平又有效率的崭新社会,这难道不是真正的大同世界吗不跳字。
“传统村社,早已在上个世纪中叶被俄国人自己抛弃,没想到你却把它奉为圭臬。”郑宇摇了摇头,“俄国村社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反对商品经济,反对工业化和城市化,这些恰恰是俄国落后的重要根源。”
“俄国村社本来就是农奴制,是把人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奴隶,同时也是集体的奴隶。他的崩溃恰恰说明了这种建立在封闭愚昧和贫穷背景下的奴隶集体劳动制经不起物质诱惑的冲击。民粹派的思想建立在这种村社文化的集体自由观的基础上,根本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自由。”郑宇压抑住心中复杂的感情,尽量平静地说道,“俄国民粹派认为,’革命就是少数人强迫大多数人接受前者所赐予的幸福。’,他们反对西方的民主,认为‘统治机关是选举的,选出来的都是富人。富人管事情很不公道,他们欺压穷人’,他们怀念‘好沙皇’,认为普通民众之上需要一个至高权威来代表这个整体意志,因此主张英雄决定历史,英雄率领群氓,国民必须不断接受英雄们的改造,而一切不能接受改造的人都要坚决清洗掉。正如俄国民粹派的代表,俄罗斯青年党所说的,‘谁不和我们在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谁反对我们,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而对敌人就应该用一切手段加以消灭。’”
“你讲的虽然天花乱坠,但说来说去也无非是把自己放在道德和真理的制高点,认为自己是拯救民众灵魂的救世主。”郑宇的话终于开始带有了一丝嘲讽,“说白了,你,还有和你持有同样观点的人,认为只有你们代表着人类社会的未来,民众只有选择追随,还要不断去‘觉悟’,去‘改造’。在我看来,你这种所谓民众的事业,民众的最大自由,最终走向的不过是更加残酷无情的暴政罢了。”
瓦西里耶夫盯视着郑宇,厚厚的眼镜片遮住了眼神中细微的变化。许久之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殿下果然是非常之人。不过,您还是太过执拗。实现理想社会,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至于暴政?不,这不能说是暴政,这是建立理想社会的必要手段。当国民通过教育和改造,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之后,他们也就完全适应了这种集体中的自由。那个时候就不存在暴力的约束,而是人们发自内心,自觉自愿地遵从这些行为规则。”
“两国人民的前途,就在于两国被压迫的阶层能够联合起来,利用这一次的战争共同起来革命,推翻专制暴政,建立真正的人间天国。而推翻了两国野心勃勃的统治阶级,农民大众就可以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中俄同盟,共同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完全有别于传统意义上充满了不公,剥削,压迫,私欲和丑恶的社会,是一个崭新的,善与美的大同世界。”他的声音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如同一股电流让郑宇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喉头都忍不住蠕动了几下,“新社会阳光下幸福生活的新人,是你无法用传统的人性观点去看待和评价的。”
“和国民的整体福祉相比,任何个人,任何小集体,任何小阶层的利益,都是微不足道的。为了建立这样一个美妙的理想社会,实现人类的大同。”瓦西里耶夫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众人,“又有什么牺牲是不值得付出的?”
郑宇盯着这个人,一字一板地说道:“看来,你信仰的,是雅各宾暴政?”
“不,”瓦西里耶夫毫不退缩地对视过去,“是雅各宾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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