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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芙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未曾真的了解沈寂,明明是从七八岁便相伴在身边的人,他的心中却藏着她所不知道的许多愤懑与黑暗。面上平静孤傲一如长在绝壁上的一株青竹,心中却筹划着她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明白的事情,枝叶一直低到了尘埃里去。
她问什么,沈寂都会回答。他答应过不骗她。
只是他的答案教她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顾虑也越积越厚。
譬如她问沈寂,霍老爷为什么会信任他。他答,因为他看穿了他心中所有的打算,且有帮他达到目的的方法。
她又问他是如何识得霍老爷,他答,舍出尊严去便能做到。
她再问,即便是他帮霍老爷得到了足够的钱财,霍老爷又该如何将自己的家人从景阳城带离。而他答,对霍老爷来说,家人从来都不是他的弱点。霍夫人也早已明白,必要时,霍老爷要保护的人永远不会是她。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终究是失算了。
谢青芙想到霍老爷身披锦衣,脚蹬皂靴,一脸严肃的亲自到门口迎接沈寂的模样,只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与沈寂口中冷漠无情的人联系在一起。她一个人想了许久,最后便什么也不再问沈寂了,她知道他会说实话,只是这些实话会教她觉得人心可畏。
沈寂见她沉默下去,手却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仿佛担心自己会在下一刻就会离去一般。他反握住她的手,彼此默然相对,半晌无言。
沈寂仍旧会每日都到霍老爷家中去,踏着清晨的寒意而去,带着满身的酒味回来。谢青芙望他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多,她有时候甚至连房间也不想回,也不管他的衣衫上还带着酒味,抱住他的腰坐在床边便不肯再放开。一面闭上眼睛呼吸他的味道,一面想,他好像又瘦了一些,瘦得她总觉得,他很快就会从她的身边消失无踪,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日子从冬至一直到了惊蛰。三月前后,空中已无声的泛起寒冬消融后的微微湿润,谢青芙将总是带在身边的汤婆子擦拭干净,包好了放进了柜中。花园中枯死过去的绿树又抽出了新枝,每一片嫩绿的叶子都还带着绒毛,仿佛饱含汁液一般柔软轻盈。
枝头长出的第一片绿叶被谢青芙无心摘了下来,察觉到手心中的柔软,谢青芙才愕然发现天色已晚。她竟是在还有些冷的台阶上坐了整整半日,一面发怔,一面从草丛中拔出青草来揉搓。所以不过半日,她的面前竟是落了一地被扯得七零八碎的青草和树叶。
谢青芙从地上站起来,又向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只是沈寂仍旧没有回来。她心中焦虑起来,便走到后门等了一些时候,又关了后门,跑到前门去张望。
谢红药不知外出去了何处,脸色有些苍白的从外面回来。见到她呆怔模样,刹那间明白过来她等的是谁,便站住了脚步轻声道:“青芙姐姐,你先回去加件衣裳。我在这里替你等着。”
“我……”谢青芙才微张了张嘴,一辆马车已是踏着夜色缓缓驶来,停在了谢府门口。驾着马车的那人穿着霍府家仆的衣裳,谢青芙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匆匆的步下石阶迎了上去。
“谢小姐,劳烦您来搭把手。”那家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撩开车前布帘从马车里扶出一个人,正是双眼紧闭的沈寂,车厢内酒气弥漫,一望便知道,他今日喝得多了。谢青芙伸出手去稳住沈寂,只是手上无力,沈寂唯一的一只手又被那人架着。她揽住他的腰,努力的咬着牙用了半天的力才将他接了过来。
家仆同她一起将沈寂扶上石阶,谢红药束手旁观许久后,见谢青芙实在吃力,才伸出手去,帮了一把。
“请问……沈寂今日怎么会醉成这样?”
见霍府家仆重新跃上马车便要离开,谢青芙终于是开了口去问。
霍府家仆轻轻地应了一声,继而低道:“往日沈公子与我家老爷皆是尽兴为止,今日夫人家乡那边送来一坛杏花酿,老爷一高兴便同沈公子多喝了一些。沈公子心里大约也高兴,一杯也没有拒绝,待到丫鬟去收拾残局时,两人都已醉了。”
说罢摇了摇头,将缰绳用力一甩,调转车头而去。马蹄声达达远去,踏碎了一城的安静。
家仆说的话,谢青芙只信了一半。她侧首去看沈寂,却见他眉心紧锁,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一丝一毫的高兴也看不出来。
他喝醉后倒是极安静,谢青芙与谢红药将他扶回房内他的床上。谢红药放开了手便要离开,不经意间回首却见谢青芙极熟练的从沈寂枕头下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暗红色的丹药来喂到沈寂的嘴里。见他吞咽困难,她又去桌前倒了杯水,用尽全力将他扶起,把水杯递到他的唇边。最后她抬袖擦净他唇边未咽下的水,才轻呼出一口气,替他将被角掖得不留一点会漏风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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