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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吱嘎吱嘎的转动声便在院内响了起来。
老翁一边擦着汗,一边奋力推动着石磨,将新收的小麦磨成面粉。
院内还等着一群人,吵吵嚷嚷。
“不如去刘部大那里买匹老马,便宜。”有人蹲坐在地上,大声说道。
老翁笑了笑,没说什么。
中山遭灾几年了?家里儿女穿的衣服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哪来钱粮布帛买马?
有那余粮,不如存下来,明年少种点粮食,多种几亩麻子,好用麻布制衣裳。
老妪打开了鸡窝门,“喔喔”几声,将七八只公鸡母鸡驱赶了出来。
雄鸡第一时间跳到了院中半截树干上,昂首挺胸,威武不凡。
母鸡发现了一只蜈蚣,立刻围了上去,甚至扑飞着翅膀争抢了起来。
老妪从满是鸡毛、粪便的鸡窝中钻出,手里拿着几个蛋,小心翼翼地走到西屋。
屋内有一个用竹子编成的粮囤,原本空空荡荡的,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粮食了。
老妪将鸡蛋放在熟悉的位置,用小麦盖着。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拿来一个坛子,先往里面装了一点小麦,再把鸡蛋一个个放进去。待过几日,把这坛麦连带着鸡蛋一起卖掉,换点日用之物回来。
老人之子扛着钉耙,与众人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准备出门了。
早上吃的汤饼,汤很多,饼很少。刚吃完没多久呢,就觉得有点饿了。
饥饿是刻在河北百姓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经历了三年水灾的人,记忆极其深刻。
五月麦收之后,家里总算有了点粮食。但因为以前没种过麦子,收成不高,接下来还是得抓紧时间种点杂粮,最迟六月中就要种下去,九月底差不多就能收了。
到了那个时候,兴许才能稍稍敞开肚皮,多吃那么几口,前提是官府不再征粮。
农家小院隔壁,苏恕延才刚刚起床。
这是一个前后数进的院落,因为比较大,所以住了好几户人家,据闻都是洪水退去后从外地跑回来了,勉强算是一个宗族的,大家凑在一起过日子。
不过这会他们全都被赶出去了,房屋被护夷长史苏恕延及其随从们“借住”了。
“真是久旱逢甘霖。”有那士人出身的随从感慨道:“去年随大王来河北赈灾,满目疮痍。太太平平过了大半年后,竟然恢复了不少元气。”
听他们这么说,苏恕延竟然也很感慨,笑道:“年少时在广宁放牧,因长久不下雨,风沙漫天,草木寥落。羊群所经之处,寸草不生,荒芜无比。可六月一场雨降下,漫山遍野就绿了起来,也不知那些草丛哪钻出来的。这乱世之中,百姓与那野草也差不多了,草民草民,其实无需对他们多好,只要不过分压榨,不灾害连连,慢慢都能恢复。”
此言一出,随从文吏们都拿惊异的目光看向苏恕延。
没想到这胡酋不但识文断字,还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
苏恕延见他们那样子,哈哈一笑。
他是文采不行,说不出太漂亮的话,但基本的道理是懂的。
广宁干旱之时,河水断流,人畜饮水困难,于是就打井。到了后来,井里也没水了,于是只能南下劫掠。
如今河北的状况大概就是稳稳拿下一季收成很一般的粮食,井里算是有了点水了,但和大旱之前还是没法比。
至于让断流的河湖恢复,那却不是一年之功了。
“长史说得在理。但若梁王不赈灾,可没今日这般景象。”有河北出身的随从说道:“不赈灾,流民遍地,攻杀郡县长吏,将那些本来还能勉强支撑得下去的百姓也裹挟进去,破坏甚烈。今赈灾三年,河南固然怨声载道,但河北保留了更多的元气,恢复起来也更快。”
“是极。”苏恕延一怔,立刻顺着他们的话点头应是。
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但怎么说呢,他毕竟是乌桓人,在汉地做官多多少少也面临异样的眼光。
底下人也不一定会对他多尊敬,私下里说不定在讥讽乃至咒骂他呢。
他这一辈子,注定难以有多大的成就,他儿子那一代多半也不行,兴许孙辈才能真正融入汉地士人群体吧,不再被他们当做异类——如果他孙子还能做官的话。
“吃罢早膳就走吧。鲜卑使者那边,遣人知会下。”苏恕延吩咐道。
说完,径自坐在一根木桩上,准备开饭。
话说太行山上冲下来那么多巨木,从去年开始便已小范围利用,今年还没什么大的动静,但夏播结束后,应该会有人出门收集、加工、转售、运输,换回粮布,补贴家用。
老天爷害了河北人民,但总算还爆了点金币:数百万根大木。
随从们很快把早饭送了上来——其实就是干粮,拿火烤一烤罢了。
当然,苏恕延及随行官吏还能吃点热乎的。
有人自民家收了点黄不拉几乃至黑乎乎的面粉,给他蒸了新鲜的面饼,吃起来比粗硬的干粮爽口多了。
大院外面已经有扛着农具出门的农人了,这是准备夏播的。
前后左右的农家小院内,也有人在菜畦里忙活,将疯长出来的杂草锄掉。
这活不轻松,但农人们脸上挂满了满足的笑容——在前两年,你就是想锄草都没处给你锄啊,到处都是黄泥汤。
苏恕延很快吃完了饭,招呼众人起行。
临走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扭头望去。
屋檐之下,一窝雏燕叽叽喳喳,大张着嘴巴,让母亲赶紧喂食虫子。
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怔立良久。
前两年大灾之时,房屋倒塌无数,这些燕子返家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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