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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进去的时候,贾赦、贾政坐在上手的椅子上,贾珍坐在左边,还有几个匠人垂手在地下站着。三人正说到东西两府中间的仆人房都已经推倒了,另外在别处盖上,腾出的地方一共有三里半大用作盖园子。贾珍说道:“工匠、图纸都备齐了,眼下直接叫人买料子动工,只是一应的花费要怎么分派?”贾政向贾赦说:“到底是我们荣府偏了,这银子就从荣府出大头,珍大侄子出小头吧?”贾赦点了点头,向贾珍问:“工匠报上来的总数大约是多少?”
贾珍说:“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又问贾琏:“账上能动的银子还有多少?”
贾琏连忙回答:“账上现有的银子是五万两多一点,各地还有一些账,陆续收上来,能有四十万两。”
贾珍说道:“我们东府人少,开销也少些,可以出四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对八十万两,还有七十万两的缺口。贾政本来就不喜在银钱上计较,这时候偏生没有银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会儿到哪里去借些好呢?”贾琏想到了苏州那边的林家,本来想要说话,一看贾政的脸色立刻又忍住了。卜固修去扬州接他,说明那件丑事贾政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再提,不是自己凑上去找打脸吗?
贾赦皱着眉头,向贾政道:“我写信向几位亲家借上一借,户部那边,你看看能不能从国库里借些银子来。”
贾政点了点头,向匠人许了拿银子的日期,一时无话,众人也就散了。
贾政回到房里,王夫人正刚从贾母那里回来,在屋里歇着。看见贾政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得开口问他:“老爷从前面过来,怎么无精打采的,可是和大老爷没商量好?”
贾政叹了口气,把账上银两不够,还差着七十万缺口的事情向王夫人说了。王夫人听了这话,手里一颗颗地转着佛珠,心里活动开了。刚才在贾母那里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憋,这会儿正好让贾政出头。
想到这儿,她带着笑容向贾政说道:“老爷怎么忘了,眼下就有一大笔银子空置着。扬州林姑爷没了,外甥女又托给了咱们家照看,就从姑爷留下的银子里挪一笔出来用一用,得空再补回去,也救了眼下的难处。”
贾政沉吟半晌,说:“不妥。如果被人闲话说我们荣府侵吞外甥女的家产,不光是我在外面不好看,连娘娘也是面上无光。”他看了王夫人一眼,起身说:“我明日再往户部去问一问,你今天累了就早些歇息,我去偏院坐坐,晚上就歇在那边。”
偏院就是赵姨娘住的院子。
王夫人愣了一愣,连忙起来送贾政:“老爷慢走。”
她看着贾政出了门,气得脸都扭曲了。王夫人本来想要引贾政一起去算计黛玉,没想到贾政竟然比她想得还要迂腐,现成的银子都不要。外甥女哪有自家的亲女儿亲?更可气的是,当面就给了她没脸!她不知道,贾政与贾母都摸清楚了她的脾性,但凡是面上带笑的,慈眉善目的时候,肚子里打的都是些阴毒的主意。所以才特特地给她没脸。
这会儿,百千里外的苏州城里,雪燕正在门廊下喂水缸里的鱼儿吃蛋黄屑。紫鹃把屋里的窗帘、帐子、被单都拆出来,两个小丫头替她打下手,都拿到下房让婆子们洗了。
林如海的头七一过,黛玉就带着他们从庄子里搬了出来,到这苏州城里的宅子住。这宅子原本是黛玉的曾祖辈传下的老宅,虽然旧了,但是林如海在世的时候常常叫人修整维护,前几年又做了一次彻底的翻新,几乎将整座房子重新盖了一遍,留待告老辞官之后住的。如今黛玉让管家带人打扫了一遍,又买了几个洗衣的婆子、厨娘和针线上的人,添了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也就可以住下了。
寄住在别人的家里,总是有很多不便,何况苏州林家另一支的长房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
如今住回自己家的院子,处处方便得多,不必看人的眼色不说,也安稳清净,少了许多窥探。买东西也方便,照看铺子也方便,这里又离城外面的苏州湖比较近,书院动工动土要用钱开的条子,都往管家坐镇的铺子里开,管家再每天合一次账,让林拙再专门跑一趟送到府里来。
下午,一个身穿绸缎,鬓旁簪花的婆子上来敲门,外院的小厮松儿一开门,那婆子连忙陪着笑,送上了一张不伦不类的拜贴来。又听她自我介绍说是姓钱,凡这里各府有要买丫头的、针线、洗衣婆子和厨娘的,她都帮着联系,连娶妾说媒一并都可以包办了。松儿一听她的来意,再看她的打扮模样,知道她是牙婆子,虽然自己是家生子,也忍不住暗自啐了她一口。松儿也不肯接她的帖子,皱着眉头硬邦邦地撂下一句:“等着!”
黛玉正拿着剪子在房门前修牡丹花的花枝,外院的小厮松儿走到院子门前,先向门旁的雪燕说:“雪雁姐姐,外面来了个牙婆子,问咱们可缺针线上的人?”黛玉听见了,便抬头说:“你问她可有现成的绣活,有的话,就递进来瞧瞧。”
松儿得了话连忙回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拿着两张帕子交给了雪雁,由雪雁递了过来。
黛玉放下剪刀,就着雪雁的手上捡起了一张帕子,见上面绣的是双鲤鱼戏莲,荷花鲜亮,荷叶齐整,鲤鱼抬头摆尾,形态十分活泼。紫鹃也凑过来看了看,夸了一回:“果然苏州的刺绣不比别的地方,看这针法真是让人喜欢,怎么就能把这鱼还有荷花绣的这样真,我们绣的东西拿出来一比,都得丢进火盆里去,真的是没脸拿来见人。”黛玉一边看,一边说:“你既然喜欢,咱们就请进来,封一笔束脩让她收你做徒弟可好?”
紫鹃笑着回话:“姑娘真的要请进来给我做针线师傅,我少不得要跟着好好学,等姑娘将来说准了姑爷,还要替姑娘做嫁衣呢!”
黛玉不禁笑了,啐她道:“好不知羞的小蹄子,自己思春了也就罢了,偏拿我做伐子。”说着再捡起第二张帕子,理开一看,只见绣的是猫扑彩蝶,那蝴蝶绣的翩翩欲飞不说,更可喜的是上面的小猫纤毛毕现,好像是活的一样,特别是一双猫儿眼睛,黝黑灵动,十分的活灵活现。
要说那张绣双鲤鱼戏莲的帕子已经够好了,猫扑彩蝶的帕子更让人惊叹。不光是紫鹃喜欢,连雪雁、还有两个小丫头沛儿和清儿都一齐围过来看,都目不转睛地夸赞:“好绣工,这真的是绣出来的?”
黛玉立刻把那帕子叠起来,递给了雪雁,让她传话给松儿道:“你说两件绣活都挺好,让那牙婆把人都给带来瞧瞧。”雪雁依言就去回话了。
那婆子听了松儿传了这话,连忙说:“两张帕子都是一个人绣的,姓林,在娘家时候的名字叫做砚娘,祖上还是诗书传家。府里的太太小姐要是看着好,我这就去跟她说。最迟明后天就把人带来!”
松儿点了点头,那婆子说完,一脸的笑,立刻就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