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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南巡出发的这一天,清晨,康熙诣太皇太后宫,问安,辞行。出神武门,离京师,取道山东,坐船直下江南,第一站乃是苏州。
康熙皇帝每一次南巡,目的都很明确,比如这一次便是为着河工水利。因此随行队伍尽管庞大,却谕令一切从简,昼夜行船,一律不在途径城市停泊。住宿,只在船中。四阿哥作为皇子,是随着康熙的龙船的,由乳母和保姆带着,跟着康熙同行,我和慧雅与同行七位后宫妃嫔,同乘一艘大船。登船之后,便由端嫔主持安排房间。
“纯贵人,你的房间在右首第一。”第一个安排的便是我。同行诸人中,贵人位分的只有我和敬嫔宫中的纳喇贵人,我背后靠着皇贵妃,自然排在前头。
“纳喇贵人,左首第二。”左一乃是端嫔的房间,与我相对,纳喇贵人居于端嫔下首。
“舒常在,右首第二,挨着纯贵人房间。”舒敏应着,她的侍女桐姿上来从端嫔身旁的太监手里接过锁匙,舒敏淡淡的望向我而来,旋即又目光空洞的移开。她会来,我一点不意外。我只是好奇,秀女宫中舒敏同我的旧交德妃不可能不知道,舒敏却是如何能够取信德妃,进而成为德妃如今信赖看重的第一人的呢?
“陈常在,左边第二。”惠妃宫的陈裳,名单之中,我将她算作德妃一边。四妃之中,荣妃亲厚皇贵妃,宜妃看德妃一直不顺眼,只有惠妃似乎模棱两可,但她对德妃的态度很是微妙,所以暂且将她算作德妃那边的。
“谨常在,右边第三。”荣妃宫中的谨常在居然也在随驾之列,实实大出我意料之外,谨常在岁数不小了,又一直没听说她得宠过,在宫里的日子但凡有活动赐宴什么的,她十次有八次都是称病。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来随驾?就是皇贵妃和荣妃需要派亲信,也不至于打发谨常在这个人来吧?我便觉得这个谨常在有些神秘古怪起来。
剩下两个答应,一个是宜妃宫里的,一个却是安嫔宫里的。安嫔是嫔位中最早倒向德妃的人,对我也一向尖酸刻毒。
安排毕,各自回屋,旅途劳顿,这一夜无话,俱都早早睡下。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我却被一阵笃急的敲门声给闹醒了:“谁在敲门?”我接过慧雅起身来递给我的大衣,批在肩上,坐起身来。
“奴才小安子,是跟李公公的。四阿哥醒了,哭着一定要贵人,嬷嬷们哄不住,只怕再闹下去要吵醒了皇上,李公公打发奴才来请贵人过去一趟哄着哥儿吧。打扰贵人歇息,奴才告罪则个。”
原来又是禛儿这个磨人的家伙,虽然还极度眷恋着我的床,好想倒回去美美睡一觉,可是想着禛儿那瘪着小嘴哇哇大哭的样子,心里就如有猫在挠,十分难受,立即爬了起来,简单挽了头发,穿上衣服变跟着那小安子上了一叶小舟,划去康熙的龙船那里。
等到了四阿哥屋里,才发现康熙已经被他给闹醒了,此刻正手忙脚乱的抱着禛儿乱哄,两位阿姆想把禛儿接过手去,那小子又死活不依,一定要他皇阿玛抱着,可是抱着还不舒坦,还咿咿呀呀的哭,一张小脸儿哭得通红,满满的出了一头汗。
“额娘……额娘——”四阿哥眼尖,在他皇阿玛肩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当下更加大哭起来,张着手往我的方向扑,弄的我连忙两步上去接着他,连行礼叩见康熙都没来得及。
“阿哥都哭出一身汗了,柳嬷嬷,赶紧拿张干帕子来,给禛儿隔着,湿了汗凉着不是玩的。”一面抱着四阿哥给康熙蹲了个极为不标准的万福:“臣妾过来迟了,教四阿哥吵醒了皇上,臣妾罪过。”
康熙摆了摆手:“罢了。好好带着四阿哥,这里交给你,朕便过去了。”我应道:“是,皇上白日劳乏,明儿又有一大堆的事,时辰方早,皇上回去再睡一会把。”我见他身上只是胡乱披了件斗篷,头发也有些乱,便知是匆忙赶过来,他本是极注重仪态的人,此时衣衫不正,不愿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因此急着走。我恭送康熙过他的房间去,这才发现原来康熙的屋子与四阿哥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隔墙上还剜有一道窗,此刻窗那边自是被帘幔遮了。难怪四阿哥一闹,就把康熙闹了起来,也正因着近,他这般简单的就急着过来了。虽然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四阿哥的照顾未必算得好,可是作为一个皇父,他能做到这样已让我心中十分温暖了。禛儿比起三阿哥,实在幸运很多,在太子占据了康熙大部分父爱的情况下,因着皇贵妃的缘故,康熙爱屋及乌,对禛儿无端多出许多关爱。德妃自是一直记恨佟妃夺走她的儿子,却又哪里知道,若是禛儿不被佟妃抚养,又怎会受到康熙重视和爱护?
这边柳氏早已手脚利索的给四阿哥隔了汗,又擦了头上的汗,将汗湿的小衣和中衣换了。禛儿哭闹,原本就是为着要我,如今我过来了,他自然就不哭不闹了,可是半夜里这么一折腾,却给折腾新鲜了,一点睡意全无,反而格格嘻嘻的玩起来。我们三个大人自是拿他无奈何,柳氏因劝我:“主子且在这屋里将就睡一阵吧,白天累了,这夜里不睡,明日又要陪着圣驾,哪里撑得住?哥儿有奴婢和顾嫂子看着呢,等他玩累了,自然睡的。”
岂料禛儿是个小人精,哪里有听不懂大人说话的?一听柳氏这样说,他就跑了过来,抱着我的腿,撒娇:“额娘玩,不睡,不睡,禛,玩。”我没奈何,只有抱起他来:“好,额娘不睡,额娘陪禛儿玩。可是这大半夜的,咱们怎么玩啊?你看,外面好黑,有老虎,有猫猫,会咬人的。”我说着,就抱他到门边向外面看,果然一团漆黑。
禛儿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小小的脸上透出在思考的神情,忽然转身指着屋子:“这里,玩。”这家伙,真是吓不怕,骗不了,难缠的很。顾氏也来哄:“好阿哥,跟阿姆去睡觉,睡完觉,咱们吃糖糖。”
糖糖对于小孩子是难以拒绝的诱惑,这一招果然奏效,胤禛皱着小眉头想了片刻,张开小手就扑到顾阿姆那里。顾阿姆抱着四阿哥,便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悄悄儿的躲开,去睡觉。谁知四阿哥忽然就又转过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扑向我:“额娘抱,额娘抱。”顾氏又哄:“阿姆抱,阿姆抱有糖糖吃。”便让小宫女去拿阿哥的松子糖。
我忙道:“别给禛儿吃糖,夜里吃糖坏了牙齿。”便接过禛儿:“好,额娘不睡,额娘陪禛儿玩,给禛儿讲故事好不好?”
胤禛拍着胖乎乎的小手:“讲故事,讲故事,猪猪,狼……”我会意,笑道:“好,额娘就给禛儿讲三只小猪和大灰狼的故事。”
于是便抱着禛儿坐到摇椅上,一边拍着他背,一边开始讲起来:“从前啊,森林里住着三只小猪……”
胤禛便在怀里,拿着我自己给他制作的小奶瓶,里面装着温热开水,偶尔吸一口。一边安静听着我讲故事,夜深人静,船外只有淙淙水声,舱内只轻轻响着我讲故事的声音,声调随着故事情节时高时低,偶尔还学着小猪叫两声,禛儿一听我学小猪叫就会格格笑两声。
两位阿姆一边一个守在榻前,微眯着眼睛眼神。渐渐的,怀里的禛儿出声越来越少,小奶瓶偷偷从手中滑落,我轻轻接着放在一边,看着怀里孩子睡熟的容颜,馨香松软的小身体满足的微微起伏,我的禛儿连睡着都这么迷人。
我抱着他缓缓站起来,惊动了快要睡着的柳氏,连忙过来接着四阿哥:“哥儿睡着了?奴婢真是没用,这大半夜的劳乏主子。阿哥睡了,主子也快回去睡会罢,天都要亮了。”
我疲倦的看着她将四阿哥轻手轻脚放进小床,褪去棉衣棉裤,盖上棉被,掖紧背角,看着外面微白的天色,摇头道:“他倒是睡了,我却新鲜了,只怕一时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万一又醒了,再哭起来闹醒皇上,可就是罪过。”柳氏道:“若是这样,主子不嫌弃,就在这屋里歇会?奴婢和顾嫂子睡一张床就行。”
我点点头。吩咐灭了灯,只余桌上一盏小油灯,用灯罩罩着。屋里顿时昏暗下来,暗中才发现,隔窗里透过厚重的帘幔,隐隐透出灯光。我一怔,心道:皇上难道还没睡?怎么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下,叫柳氏她们自己先睡,自己便出了船舱,轻手轻脚走到康熙的门前。
“谁?”黑暗中冷不丁冒出个戎装执刀的侍卫,一声冷喝吓了我一跳。“托硕?”我定神一看,这侍卫原来是认识的,正是微服出巡一行的侍卫头领,康熙跟前的一等御前带刀侍卫,托硕。托硕这时也认出我来,收刀行礼:“原来是纯贵人,奴才眼拙,没认出来,失礼了。”我看着屋里,轻言问道:“我见皇上屋里还亮着灯,还没睡下么?”托硕看了一眼屋内,似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我这才反应过来,康熙跟前规矩大,关于皇上一切的行动都是不能随便透露的。便笑道:“我只是担心,就过来看看,若无事,我便回去吧,省得让你为难。”便转身欲走。
却听得屋里康熙的声音透了出来:“谁在外面说话?”我闻声便住了步,托硕回道:“是纯贵人。”“哦,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