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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入社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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撮其要,探其源,可知李绶武所承袭自济宁李氏这一支的功法大致上不免沾染了一种遁世的色彩;以饱览杂学博闻深思而不致用为务。这一支的传人究竟身怀何等绝技?何等神功?始终成谜。后人只知道化名“陶带文”的李绶武极有可能也化名为“留都龙隐”为自己的着作《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写了一篇所谓“代跋”文字,其实这正是另一种隐匿的表现。而李绶武本人恐怕还算是这一支中的异数,因为他是十数代以来唯一以文字记录披露了十九世纪末直至二十世纪初,中国各地秘密社会之间复杂的轇轕李氏子弟。作为一个以“隐”为尚、以“遁”为高的传人,李绶武和他的老祖师爷走的是相反相成的两条道路。在吕元那里,最终的体悟是用肉身之死解脱“我之为我”必将对世界有影响、对世人有损益的执念困境—在《七海惊雷》里甚至还用“尸解”的场面和“字句湮灭”的细节来象征此一解脱,虽不失夸张,却切合义理。可是李绶武却不同,“留都龙隐”的代跋强调:随缘随遇、不忮不求,只是一种立身处世时“为而不有、成而不居”精神的内化,这内化的功夫绝不可以钻角营深,反而陷入迷障。“隐”应该不是不立文字、不立功业、不立形迹,反而应该是一种滚遍风尘、透泥水、激浊扬清、知黑守白的智慧。

谓之智慧,又岂是一人一生等闲可以企及的呢?这毕竟还须累积多少世代的传衍承启,日以浸之、月以润之,万一遇上个资质顽愚劣的子孙,也就前功尽弃了。所幸济宁州李氏家风淳笃,这李某日后落籍安徽,娶妻生子,也能持保着一脉淡泊宁静的习气,历世以耕读维系生计教养,从无一人致仕觅官。十四代单传下来到李绶武的祖父,已经是个于书无所不读、于学无所不窥的地步。凤阳府在地自令尹以迄庶人,皆敬重李氏一家陶然向学,不慕荣利的风华气度,径以“素儒李氏师尊”唿之。日后李绶武之所以能写成《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其所根据者,不乏自乃祖独力修撰而成的古本武林史资料而来。而这部古本武林史资料并未成书,仅以散稿存世,其中有相当大的篇幅即是在考校建于北魏时代山西大同云冈、龙门等石窟的佛像与盛唐“武藏十要”之间的关系。这正是李绶武不辞千辛万苦前往国民政府古物保管委员会中干一名小科员的来历。

话说民国十八年五月,提调丐帮人丁盗斫九十六颗云冈石佛头像的大同分堂堂主邢福双自逐出帮,随口说了个江西的去处,再懊悔也来不及了—他是非得流落江西不可的了。实情也果如邢福双所料:丐帮太原总堂上一声令下,自山西以至江西沿途省县诸丐帮堂口弟子无不严阵以待,紧迫跟监,看他邢福双是不是真的上江西投亲,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如若不然而另生尴尬,便一定跟那失落了的佛头甚至“武藏十要”的传闻有什么瓜葛。这邢福双虽说一度神智昏失,掉了记性,不意却让那敲门砖三打天灵盖给打回了神;一回了神,也添了烦恼—试想,他要是寻思不出一条脱身之计,岂不要叫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的丐帮弟子监视掌控一辈子?

且说邢福双行脚年余,好容易来到了南昌,正愁苦日夜叫人盯梢放水、动弹不得,还不得不假意四处打探:当地有没有一个姓邢的堂叔?其实他自己肚中明白得很,别说南昌一地,就是走遍了江西,他恐怕也找不着这位压根儿不存在的堂叔。眼见身上的盘缠就要花完,而邢福双既已自逐出帮,当然不能回头再干行乞的勾当,这可就要山穷水尽了。忽值一日,大马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穿西式服装、头戴呢帽、足登单鞋的中年男子,兜头按住他两肩膀,大喊一声:“福双!”邢福双还没意会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暗中使劲,居然将他按得双膝落地,成一高跪之姿,邢福双还来不及答话,但听那人又叫道:“你找得我好苦哇!快起来快起来,让叔叔好生看一眼。”说着倒也奇怪,那人双手掌心似有千钧万担的磁石之力一般,又将邢福双给吸拽了起来。偏在这一瞬间,邢福双耳鼓上传来一句细微的话语:“还不快认堂叔?”

邢福双一听这话,还以为他慌急告天,老天爷又可怜他走投无路,当真赏他一个堂叔解围济困来了。且看这堂叔仪貌堂堂,穿戴光鲜,即使不是富贵中人,家道必定也在丰实之上,自然喜出望外,不知不觉掉下几颗真情至性的泪珠。他一面啼哭、一面也随之喊叫起来:“叔叔、叔叔!侄儿也找得您好苦哇!您老可终于还在啊!”这话不消说,自然是喊给左近的叫花子听的。

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堂叔随即抢住邢福双臂膀,不知道用哪一只手指头扣住他曲尺穴。邢福双自忖也是练家,此时此刻却浑如一摊烂泥,通体上下没了一点气力,任那堂叔半扯半架地拉过了街。偏在这一瞬间,旁侧迎过来一辆人力车,车夫稍一停脚,俟两人登座,便撒开劲朝前飞奔—显然,这车是早就在一边伺候多时的了。

坐在车上,那堂叔脸上也没了笑、也没了哭,一张煞白板硬的马脸更长了几分,看在邢福双眼里,倒有几分白无常的鬼样。好在路程不远,车夫箭步如飞,不多会儿便到了地头。邢福双叫那白无常一抖手,居然便摔下车来,几乎跌个大踉跄。昂首斜窥,但见面前是一幢临街的楼宇,门楣右边挂着个亮漆木牌,上头用黑漆写了六个大字,他只认得前二字是“南昌”,第四字是个“匪”。这一下可恍惚死人了—邢福双暗道:这要是个什么土匪窝,我岂不是逃了前狼、躲不过后虎?可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土匪窝敢在通衢大街之上挂起这么大招牌现世呢?正琢磨得半天霾、一头雾,但听身后的白无常朝里大门里喊了声:“来啊!押到谍报科去。”

“叔叔!”邢福双回头陪个谄笑,道,“这是—”

“谁他妈是你叔叔?”白无常说着,飞起一脚,正踹在邢福双胁下。邢福双但觉身形一轻,朝大门里一个小小的院落中飞去。许是白无常用力精准,邢福双恰给这一脚踹上二门的台阶,就让两名身着土色制服的卫士给撺进楼里去了。

邢福双起初还想挣扎两下,勐一用劲,才发觉臂膀自腋以下血路已经闭锁,腰际见骨以下也渐渐麻痹—他的四肢可以抵挡者不过是一个“废”字。那两名卫士将他拖行到楼上一个阴暗森凉的厅房之中,径自离去。邢福双但闻这房里还有絮絮聒聒的人声,却不见半个人影。至于那人声,可谓南腔北调俱全,说得是又急又乱—似有争执,又似有极大的惶惑,啾啾嘈嘈,更像鬼狐作语。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辰光,邢福双才渐渐听出其中有四川人、有两湖人,也有广东和河北人。一个湖南人说:“大元帅说这样的重话,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吗?”接着一个浙江人立刻斥道:“大元帅要你我这就去死你我能不去死么?说两句重话又有什么要紧?”那湖南人嗫声再吭了两句,另一个河北人却道:“我也认为这话说重了,什么‘我的好学生都战死了,尽留下来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好像我们也该去死一场—”“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不可以!”另一个四川口音的厉声道,“大元帅说得对,现在日本帝国主义者压迫我们,共产党又捣乱;我们党的精神完全没有了,弄得各省市党部又给包围、又给打砸,这样革命当然要失败。大元帅是痛心这失败,才骂我们的。我们想不出个保住大元帅的主意,怎么连骂都挨不起了呢?”此言一出,众人忽然安静了片刻。邢福双这也才稍稍习惯了在幽暗之中辨东识西,发现自己置身所在的厅堂中空无一物,连桌椅也不见一张,至于那七嘴八舌的人声,却仿佛是打从前方的墙壁里面传出来的。

正由于四肢动弹不得,邢福双只能就地乱滚,想要碰撞些个尖棱之物,先解开一边腋处的穴道,使有一只可用之手,便可解其余。不巧的是,放眼望去,这方圆几丈之内只有一平似镜的地面,四边不知用什么材料阻隔的墙板,以及一方连吊灯也无半盏的房顶—看光景,那白无常就是要他像只肉球般的囚在此地了。

不多时,墙后又有了人声,那声色俱厉的四川人沉声说道:“如今大元帅眼见就要复起,我们也还只能一天到晚穷开会,也拿不出具体做事的法子,甚至连干什么事也不知道—”“康兄这就责备太过了。”一个河北口音的此时插口道,“现在是把组织定个范围、定个规章的阶段。你好比说军务方面我们要不要管?能不能管?你再好比说财政上头我们要不要拿主意?拿几分主意?大元帅已经嫌我们不中用了,那好—我们是该多尽心思多出力、多管些事呢?还是少揽权责少费事、少说些话呢?这中间很有些分寸关节,我们得揣摩得十分仔细才行。”话才说到这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先前那抱怨“亲者痛、仇者快”的湖南人应声抢道:“是嘛!要保大元帅的局殆无疑义,可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进如何?退如何?抓几分?放几分?自然要好生商量,不是说做就做的—弄得不好,过犹不及,大元帅还是要怪我们的。”

这湖南人的话刚说到这里,外面忽地一连三声叩响,接着好似有人推门而入,众人则是一片哄叫。而那刚进门的人一开口,竟是白无常的声音:“看我挖回来什么宝贝!”

话音甫落,邢福双但闻皮鞋之声“咯噔咯噔”发自壁中,随即双眼乍然一亮,面前的墙壁忽然开了个门形的大洞,洞中立时出现了高矮胖瘦,各具体态的十多口子人影。那白无常接着笑了起来:不是说这行当叫‘特务’吗?不才兄弟就特别给物色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他是什么人?”四川人双手一叉搭腰眼,道,“你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刚在路上捡的。”白无常又是嘿嘿一阵冷笑,“是个叫花子。”说时瞬一眼四川人,刻意放低了声,“不碍事。”后头这句话用意至显,指的是无论邢福双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都无须担心。

却原来这阎罗殿也似的所在还有隐情。此处不是别处,正是“老头子”的一帮亲信在南昌所设的一个专属“老头子”私辖的单位,南昌剿匪总部—日后改称南昌行营的便是。

这是民国二十年秋的时节。先前在九月里,日本军阀对华发动“九一八事变”,“老头子”以国民政府主席兼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宣示了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剿匪”的主张。可是各地的工、农、学生都掀起了一场极其热烈的抗日运动热潮,包围了许多地方党政机关,请愿的请愿、示威的示威,大凡皆以发起抗战为标的。且不说这些群众里头自有钱静农、汪勋如等人。此处先述“老头子”这一方面—到了十二月初,为了反对“老头子”的“不抵抗主义”,举国哗然,竟诤诤然有逼“老头子”下台之势。“老头子”只得约了他黄埔军校早期的十几个门生聚会,商量“如何挽革命于功败垂成之夕”。

然而当真如“老头子”所言,他黄埔的“好学生”都在北伐战事中殉身,活着的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这群人在南京聚了三次会,另外还到一丬“浣花菜馆”大摆了两桌酒筵,却总商量不出一套救亡图存的办法。结果还是“老头子”下帖至上海小东门请来了老漕帮老爷子万砚方,两人促膝密谈,一谈谈了三天三夜。万砚方纵论时局、盱衡世态,给定下个八字真言的方略:所谓“以退为进,再造中枢”。“老头子”在第四日一大清早即宣布下野,辞去国府主席。然而这只是八字真言中的一个“退”字而已。

至于如何于退中求“进”,则系乎“再造中枢”的建言了。在万砚方看来,“老头子”固然统有军权,夙负威望,且领导北伐军打过几场风光的胜仗,使骄镇悍将一时蒲服。但是神州*县是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想要在三年五载之间仿效秦皇汉武那样一统天下、包揽寰区,其实是不可能的。“老头子”倘若想要重整旗鼓,号令诸侯,便不得不暂且容忍中国保持一个强藩林立、分而治之的局面—这正是当年汉高祖大封群臣为王为侯的一个策略—所谓“犬牙相制,磐石之固也”。能保持这样一个局面,起码是让各地表面上已然臣服的军阀维持其内张外弛、彼此牵制的形势。在“老头子”的布局方面,万砚方建议他暂且同汪精卫合作,促汪氏出掌阁揆,而国府主席则委邀党国大老林森出任。“老头子”本人则保留其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如此一来,对日本之战和问题、对共产之容剿问题,不论急图缓议,国人自不便将一切责任尽付之于“老头子”一人之身。

这些建议,“老头子”困于千夫所指、情势危迫,也都采纳了。但是万砚方在“再造中枢”四字上却出了一个大难题。他是“世系江湖”出身—其父万子青继前任老漕帮总舵主俞航澄之后成了“老爷子”;而万子青又可以说是老漕帮在备受天地会党人胁迫陷害之下的中兴之主,自然极受推崇爱戴。对于万砚方继承帮务,统领数十百万庵清光棍,万子青的遗训是:“广结方正、肃远小人。”这是两句堂皇的勖勉,自然不外仍是鼓励儿子多结善缘,但是不要因为交际结络而亲近了不肖的小人—这里的小人所指的恐怕也就是天地会。然而万砚方应邀赴南京与“老头子”密商之际,也没有忘了将“广结方正”的道理作成一番“老头子”闻所未闻的言论。当“老头子”问万砚方要如何“再造中枢”的时候,万砚方搬出来的却是他惯熟无比的江湖经。他说:

“大元帅做的是革命事业,在革命事业上,把同帮光棍叫做‘同志’。原先不过三五人,有志一同,便结通声气。之后三五人再去结识三五人,这便是十多人丁,如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几层递转,就有千百之众。这正是先父遗训所谓‘广结方正’的道理。大元帅要重整旗鼓,匡复社稷,如果不能寻贤访能,求才问德,号召一批向所未见、向所未闻的新知,怎么能一新江山,再缔大业呢?以庵清规矩来说:资历勋绩是一回事,想要另开局面,再拓宏图,岂能不从晚生后进里拔擢根苗呢?”

此时的“老头子”尚在老漕帮帮籍,自然要服膺仪节,是以拱明字拳作一长揖,道:“还请老爷子赐教诲。”

“眼前海内初平、群雄分立,许多地方各成势力范围,中央政府军命令鞭长莫及。大元帅若要在各个营垒之间重建威信,非借助于地方上的人力不可。设若不能公开征辟人才,便只好潜秘其事,以一特别机关指导,在各地发展组织,收揽人才,要之以青年为主。大元帅莫要忘了,二十年前贵党孙总理起义成功,不也仗恃着些十几岁的少年儿郎么?方今贵党分崩离析,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个少年儿郎一朝显达起来,皆作功臣元老之态,哪里还能革人之命呢?”万砚方一发不可收拾地谠论下去,终于没遮拦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诚若革起命来,老漕帮数十百万之众直如一人耳—这些光棍任凭大元帅调遣倒还便宜些个呢。”话才出口,“老头子”眉峰乍地一蹙,紧紧抿着的双唇不禁颤了颤,眸光如电似炬地扫了万砚方一下,万砚方也才惊觉:不妙!一时兴起得意,说出这样言语,岂不激得对方以为我夸口老漕帮才是真正的革命势力?

尽管两人腹中各有猜疑,毕竟“老头子”还是接受了万砚方的建议,只不过这“再造中枢”四字的实务,却走上了发展秘密组织的路子—因为“老头子”满心期待的仍旧是由他一人所出之令、所谋之事、所持之见,必须贯彻四方,而非缓不济急地到地方上和敌垒内部去发展会党。于是日后才拼凑两块蓝图,成立了一个叫“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机关。这的确是一个如万砚方所称“潜秘其事”的“特别机关”,只不过它主要的工作并非收揽青年革命人才,而是秘密侦伺、调查、控制乃至暗杀敌人的机构。至于“南昌剿匪总部”,就是这机构的前身。

邢福双先前听到那抱怨“老头子”骂人的湖南人叫贺衷寒,那浙江人叫蒋坚忍,四川人叫康泽,河北人叫余洒度。最麻烦的是把邢福双赚来的这白无常,他姓居名翼,字伯屏,山西人氏,是南昌剿匪总部谍报科的大科员;也只有他能从万砚方那种江湖人的角度看这“再造中枢”的工程—只不过他走得更偏。居翼相信,倘或成立一个特务机关,那么这机关里的人便应该像古代宫廷禁军中的龙武军—也就是大内高手一般—可以有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武艺,能够施展“流血五步,决胜千里”的本事。他在这群日后组成“复兴社”—诨号“蓝衣社”的人们之中最称阴险狠辣,也最缺乏搞革命、耍权谋、玩政治的野心。此人志之所在便是习武杀人。正当诸谋士反复磋商,如何形成组织、力保“老头子”东山再起之际,他一人整天价装束齐洁,以剿匪总部谍报科干员的身份四出打探:前两年在江苏宿迁一带地面上流传出来的那个有关白莲教“武藏十要”的谣言究竟真伪如何?首尾如何?在他个人而言,当然是宁可信其有的。也说得上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在一年多的明察暗访之后,居翼从一个山西老乡的口中打听出从邢福双盗斫佛头到自逐出帮的一节内情。偏偏这邢福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头便栽进南昌府地界,直入网罗了。

居翼自然不便当着众人鞫问邢福双那些佛头的下落,但是在一帮个个儿自认为“老头子”贴身死士的牛鬼蛇神面前,他总要拿出个说法来—一则好叫人瞧得起,再则将一个尴尬人就这么拘进谍报科密议重地也非得有个缘由不可—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点上一支烟,朝邢福双喷了一口,道:“这小子今日直着入了社,恐怕就很难不横着出去了。诸位的会要是还开着,就请继续。稍顷我要借间壁这密室一用,有意思留下来的也十分欢迎,居某要从这小子身上挖下一部机关来。”

众人一听,反而面面相觑起来。会是可以开下去,也可以就此打住,改期再开的。只不过众人皆知居翼讯问人犯的手段极其狠辣,谁也不当真愿作壁上观。先是余洒度拱手一揖,道:“今天也吵累了,自凡是发展青年组织这个方向定下了,咱们明后两日都还在南昌,我看就再会了罢。”说完,贺衷寒和蒋坚忍也抚掌齐道:“我们还要待几日的。”康泽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阵,却扭头冲居翼道:“这叫花子—”

居翼自然明白康泽是不放心这邢福双究竟底细如何—可是他自己对于能问出什么口供来也并无十足把握,是以耍枪花儿卖了个关子,没把话说死,只道:“此人在敌友之间。我若审得清、问得明,他身上那机关的价值不亚于十万雄师。万一他不能成为‘同志’,康公是知我手段的。”

康泽这才点了点头,随众人朝门外走,同时扔下几句话:“大元帅是求才若渴的,只要是‘同志’,就留着罢。”

听得众人脚步声渐远,居翼才缓缓转回身来,两手之间忽然多出一支玻璃管子,内盛淡黄色液体少许,管梢有尖刺长约两寸,管底另有托柄半截,抵在他的大拇指上。居翼阴郁惨白的一张脸上乍然浮起了笑意,道:“叫花子!今儿‘叔叔’一不楔你、二不夹你,只给你打上一针。你乖乖听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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