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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逋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只觉头昏眼花,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昨日突如其来的一剑,虽说和钟春髻相交不深,但这剑委实令他有些伤心。他以真心待人,却得到如此回报,那位貌美如花的紫衣少女竟然出手如此狠辣,世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真是人心难测。再过片刻,他骤然看到一把红艳艳的羽扇在自己面前飘来荡去,一张圆润红晕的少年人的脸正在自己眼前,只听他道,“恭喜早起,你还没死,不必怀疑。”林逋张开了嘴只是喘气,半句话说不出来,黄衣红扇人一拂衣袖,“耶——你不必说话,我也不爱听你说话,你安静我清净,你我各得所需,岂不是很好?”
林逋满腹疑惑的躺着看他,这人究竟是谁?昨天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他年纪虽轻,见识却广,心知遇上奇人,处境危险,便不再说话。目光转动,只见身处之地是一个茅屋,身下也非被褥,而是树叶石块铺成的草窝,身旁一位黑衣人盘膝而坐,面罩黑帽,看不见面目,另一位黑衣女子却在搅拌浆土,似乎要烧制什么巨大的器皿。而那位黄衣红扇人高坐一旁,看得绕有兴味,“哈哈,烧一口一人高的陶缸,采百斤茶叶,只为炼一颗药丸,真是浪费人力金钱的壮举,不看可惜了。”
玉团儿卖力的搅拌泥浆,要烧制诺大的陶缸,必须有砖窑,没有砖窑这陶罐不知要怎么烧制?林逋心里诧异,那黑帽蒙面人手中握着一截竹管,注意力却在竹管上,右手拿着一柄银色小刀,正在竹管上轻刻,似乎要挖出几个洞来。林逋心念一动:他在做笛子?
“抱元守一,全心专注,感觉动作熟练之后手腕、肩部、腰力的变化,等泥水快干、黏土能塑造成形之时,再来叫我。”柳眼不看玉团儿搅拌泥浆,却冷冷的道。方平斋笑道,“哈哈,如果你只是要可塑之泥,刚才放水的时候放少一些不就完了?难道人家不是天仙绝色,你就丝毫不怜香惜玉么?可叹可叹,男人真是可怜的生物。”林逋心道可怜的明明是这位姑娘,却听方平斋自己接下去大笑道,“哈哈,这位躺着的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男人真是可怜的生物?因为世上男人太多,而天仙绝色太少,哎呀僧多粥少很可怜哦。”玉团儿却道,“我知道他在教我练功夫,搅拌泥浆并不难,不要紧的。”她在树林中挖掘了一个大坑,拔去上面的杂草,直挖到露出地下的黏土,然后灌入清水,以一截儿臂粗细的树枝搅拌泥浆。柳眼要她将清泉水灌满大坑,却又要她搅拌得泥水能塑造成形,分明是刁难,她也不生气。
这位蒙面女子心底纯善,看起来不是坏人,如果她不是恶人,为什么要和两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人同路?林逋神智昏昏,正在思索,突听一声清脆,几声笛音掠空而起,顿时他心神一震,一颗心狂奔不已,竟不受自己控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即刻昏死过去。方平斋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脸色微变,“你——哈哈,好妙的笛音!好奇妙的人!好奇异奥妙的音杀!黑兄你——留的好一手绝技,让小弟我大大的吃惊了。”
柳眼手中竹笛略略离唇,淡淡看了方平斋一眼,“好说。”方平斋手按心口,“这一声震动我的心口,黑兄既然你已断脚毁容,留这一手绝技称霸武林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传给了我,我替你称霸天下,杀人盈野,弥消你心头之恨如何?”他含笑而言,玉团儿蓦然转头,抗议之言尚未开口,却听柳眼冷冷的道,“哈!如果我心情好,说不定就会传你。”方平斋笑容满面,红扇挥舞,“哎呀呀,言下之意,就是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就要费尽心思讨好你拥戴你尊重你保护你爱慕你将你当成天上的月亮水里的仙子手心的珍珠热锅里的鸭子,只怕一不小心你会长了翅膀飞了?”
柳眼眼睛微闭,“随便你。”方平斋摇头叹道,“好冷漠的人,真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才能撼动你那颗冷漠、残忍、目空一切却又莫名其妙的石头心了,真是难题难题。”他一边说难题,一边站了起来,走到林逋身边探了一眼,“好端端一名江淮名士,风流潇洒的黄贤先生,就要死在你冷漠残忍、目空一切却又莫名其妙的笛声下,你难道没有一点惋惜之心?说你这人铁石心肠,真是冷漠残忍、目空一切……”他还待说下去,柳眼举笛在唇,略略一吹,一声轻啸让方平斋即刻住嘴。玉团儿不耐烦的道,“你这人真是罗嗦死了,快把这位先生救活过来,他都快要死了,你还在旁边探头探脑,你自己才是铁石心肠。”方平斋唉的一声,手按心口,摇头晃脑,“爱上一样东西,就是要为它付出所有,方平斋啊方平斋,对老大你最有温柔与耐心,所以——还是乖乖听话吧。”言下一扬指点中林逋几处穴道,一掌抵住他后心为他推宫过血,再喂了他一粒药丸。
“我饿啦。”玉团儿搅拌泥浆,过了片刻突然道,“方平斋你去打猎。”方平斋救了林逋第二次之后,老老实实依靠在茅屋里闭目养神,不再多话,此刻啊了一声,笑如春风,“自然,老大要吃饭,我这个打下手的即刻去办,放心,我这个人除了不通音律之外,煎炒煮炸样样皆通,是世上罕见的妙铲奇才。”玉团儿道,“煎炒煮炸?可是晚上我们要烧烤啊,用不上锅铲。”方平斋咳嗽一声,“耶——烧烤是超乎煎炒煮炸的上层厨艺,对煎炒煮炸我是‘皆通’,对烧烤我是‘精通’,晚上你们就会吃到绝世罕见的美味,美味到知道自己从前吃过的都是垃圾、是次品、甚至是废品。”玉团儿道,“你很罗嗦啦!快去吧。”方平斋叹了口气,红扇一拍额头,起身离开,自言自语,“我的风流妙趣还是第一次如此不受欢迎,真是令人欣慰的新经验、平心静气,我要欣慰、欣慰。”
未过多时,方平斋提着两只野鸡悠悠返回,却听柳眼横笛而吹,吹的不知是什么曲子,夜风吹来,他遮脸的黑帽猎猎而飘,看不见神色,只听满腔凄厉,如鬼如魅、如泣如诉,一声声追忆、一声声悲凉、一声声空断肠。玉团儿仍在搅拌泥浆,侧耳听着,似是叹了口气。林逋心中却生出淡泊之意,只觉人生一世而已,活得如此辛苦又何必?怀有如此强烈的感情,执着着放不开的东西,痛苦悲伤的难道不是自己?百年之后谁又记得这些?人都会死,天地仍是这片天地,短短人生的恩怨情愁那是何等狭隘渺小,何苦执着?“一池春水绿于苔,水上花枝竹间开。芳草得时依旧长,文禽无事等闲来。”他轻轻吟了两句诗,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哦……哈哈。”方平斋提着野鸡进门,“我听到——”玉团儿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不要听,你说起来没完没了,去杀鸡,我来生火。”方平斋以手掩口,“啊……”虽然不是第一个人说他罗嗦,却是第一个人、并且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丑的女人开口打断他的话,真是没面子没人品没天理没天良没可奈何啊!他摇了摇头,爱上别人押箱底的东西,总是命苦、命比黄连拌苦瓜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