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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圆地方内,原本歌舞升平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起来,李家的阵仗也在众妖未曾注意的情况下发生了改变——大当家李靖一身戎甲,威风凛凛站在李海身后;那速来脾气不好的二当家竟然蹲坐在沙场之中,杀气腾腾,俨然一副今日定要与谁动手的样子。宾客身后,照旧暗藏着一众严阵以待的执金吾。
灯火缥缈,这本是用来龙争虎斗的沙场,突然给人一种用于公开处决犯人的刑台的既视感。
宾客之间忍不住交头接耳:这是要干掉谁?
议论之中,大家免不了都会偷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牛魔王被众人瞅得实在不自在,忍不住又端了一下手中杯子——里面的茶水,早就喝光了。换做平时,牛魔王定然是会招呼身后的李家人帮着添水;只是今日,偏偏是红孩儿站在他旁边。牛魔王屡屡回头,讪笑着想要示意什么,红孩儿却都回避了目光。
这倒也是;牛魔王心知肚明:自己身份特殊,再加上红孩儿目前是执金吾一员……众目睽睽之下,两父子要是私语那么几句,难保李家人不会多想。尤其是李靖,断然不会相信二人耳语只是围绕着茶水一事。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牛魔王思忖着,不自觉地又抬了抬空空如也的茶杯。
不少人看出了牛魔王脸上的心事重重,一下子更加肯定刚才的猜测:李家这么兴师动众,自然要处决之人有一定地位。思来想去,这天圆地方配得上这个阵势的人物,屈指可数。再加上牛魔王“表情”的不打自招……李家的目标,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火焰山的霸主。
这么猜测,倒也自然。李家这次大会收回了南疆,击退了狮驼国,考虑一下火焰山的确不为过。
坐在人群中的炙蜻蜓一语不发,只是死盯着牛魔王的一举一动。旁边有好事之人往前凑了凑,轻语道:“炙蜻蜓,你家主子多半要出事了。”
“他不是我主子。”炙蜻蜓听完,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毫不在意。
五百年前大家恩怨义绝,从此便各走各路。那老牛明明一身本事却频频示弱,现在被李家盯上,也是咎由自取。
炙蜻蜓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现场之中却有一人愈发坐立不安。九尾仙狐本是躲在人群之中一语不发,尽量不引人注意防止惹祸上身。但是,她听着周围人窃声议论,口中描述逐渐露骨,俨然都在说牛魔王躲不过今天。九尾仙狐按捺不住,不断抬起自己的媚眼,担心地瞟向那老实巴交的牛魔王。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李家会跟这个老实人过不去。
虽然自己知道那牛大哥颇有本事……但是当局者迷,看他神色,似乎对当前局势浑然不觉,全无防范之意——
九尾仙狐打定了主意,悄悄甩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一只银色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狐狸落在裙底,之后身影闪动,小心避开宾客们的脚,贴着地面奔向了牛魔王。
牛魔王端着茶杯苦着脸,犹豫再三,刚要与红孩儿开口——茶杯里传来了一声轻微响动。牛魔王听得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低头一看——那茶杯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白色的虫子。略一打量这渐渐化作了人影的白色毛虫后,牛魔王迟疑地转头,望向了那九尾仙狐——九尾仙狐已然灵魂出窍,人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丝生气。
“哎哟……你来我这儿作甚?”牛魔王语气紧张,小心捂住了茶杯口,同时抬起眼想看看周围是否有人留意到了这一幕。
这水陆大会可眼瞅着要散了,自己也要回火焰山了。要是这个时候被人看到自己跟这么漂亮妖娆的女子勾勾搭搭,难免不会有闲话传出去……好在,这九尾仙狐行动小心,而众人依旧顾着交头接耳,就连那李靖也是巧合地面朝着另外方向。
茶杯中的九尾仙狐声若蚊鸣;牛魔王不得不又一次装腔作势举起茶杯,才能听清楚她那焦急不安的嗓音:“快走,李家的人要对付你。”
对付我?牛魔王皱着眉苦着脸,显然并不相信。
“是真的!”九尾仙狐冒着天大的风险前来通风报信,眼下急得跳脚:“快走吧!”
“多谢夫人好心提醒……”牛魔王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但是,今日主角并非是我……而是……”
沙场之中的袁天罡似乎等得不大耐烦,站起身子瞄向天圆地方的入口,然后用眼神望向大当家,暗含询问。李靖没有说话,只是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慵懒的李海,随后才示意袁天罡加点耐心。
怎么回事……以天蓬的脾气,早该杀到了啊……总不会是最后一刻怕了、逃了,甚至家主下手过重,天蓬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定论。李靖知道,再这么等下去,宾客之间无端的猜测会愈演愈烈。思及于此,李靖小声对李海说了什么。李海点点头,似乎允诺。随后李靖对身后的执金吾吩咐几句,自己挺直腰板退入黑暗,亮出了手中宝塔。
眨眼间,李靖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口。不多迟疑,李靖匆忙迈步,推开李家宅邸大门,想要去外面一探究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天蓬一事,今日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只是刚刚迈入林子里,李靖就明白,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此刻天地间竟没有了界限,上下一片混沌,仿佛天地万物都化作了同一股没有规则的溪流。脚下没有可以站立的大地,天上也没有了日月星辰。
李靖忙松开宝塔,宝塔落地,即刻以登天之势托举着李靖变大。而李靖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这……这是谁的本事?竟悄无声息地已经杀到了李家眼前?
不用问,李家林子里的突兀变故,自然是十几里之外天蓬的手段。
青玄手持禅杖,牢牢将其插进了地面,同时捏紧念珠做法;周边大地,只剩下了他脚下这几尺方圆还能站人。而其他的位置——别说那些草树已化作无形,就连那绵延的石山,也变得波光粼粼。
天蓬一动不动,毅然站在青玄面前十几丈的距离之处。看他的双脚,已然被地面的阵阵涟漪淹没。丑陋不堪的脸上,只有决绝和不甘。
无声无息的风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守下去,显然是坐以待毙。吴承恩和青玄自然知道这一点。
从刚才开始,吴承恩就已经甩出了四五张袖中宣纸,但宣纸每每落地后只能供自己踩踏片刻,很快便会化作漩涡,周边不断涌起暗黄色的惊涛骇浪,像是要将万物吞噬。越是靠近天蓬方向,黄泉的威力便越大——宣纸甚至刚刚脱手,便被黄泉捕捉到。湿漉漉的泥浆染透宣纸,吴承恩前行不果,终究是跳回了青玄身边。
“这到底是什么招式……”吴承恩此刻颇有些焦头烂额,俯下身子,用手指点了点地面——那黄泉即刻裹住了吴承恩的指尖,单单沾染一丁点便有千斤力气想要拖拽着吴承恩入葬。吴承恩急忙后撤,却哪里挣脱得掉——幸好,青玄在背后拍了他一掌。吴承恩的身子泛起一阵涟漪,化作清水,这才得以脱身。
后退了好几步,吴承恩靠在青玄的腿上喘息;看着青玄生气的目光,吴承恩自然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不要命的冒失。吴承恩故意轻松笑笑:“幸好有你,不然咱们别说交手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吴承恩站了起来,望着天蓬用力跺脚,大声说着:“我们就在这儿等你!有本事你过来啊!”
太过显眼的激将法……果然,天蓬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青玄抬抬头,没有说话。眼下维持着结界,并没有消耗他太多精力——或者说,仿佛脚下的土地,是天蓬故意留给他二人落脚的。看起来,这里是一座可以躲避黄泉的荒岛……真正令人担心的,其实是那逐渐化作黄泉一部分的天际——
天上的银河,映照出了大地,这不奇怪。但是,银河渐渐被侵蚀,同样变作了黄泉颜色。整个天幕都有了无尽质感,缓缓下沉。
所谓黄泉,便是水与土的相融相生相克——天地都化作了没有方向的无边沼泽。至于被这黄泉拖进去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再这么耗下去,绝对避无可避。青玄咬咬牙,拔出了原本插在地上的禅杖,想要再做打算。
看到青玄的举动,天蓬恍惚间回了神——地上的黄泉,仿佛沼泽一般,已经吞没了天蓬的小腿。天蓬费尽力气拔出下肢,重新踏上黄泉,幽幽开口:“现在逃,还来得及。我不想拉着你们和他陪葬……我要找来陪葬的人,在你们身后。”
几张写着刀剑的宣纸迎面飞来,重重砍在了天蓬肩头。天蓬一个踉跄,显然站立不稳;而对面出手的吴承恩也是惊讶不已:“竟然……这么简单,便中了?”
早知如此,刚才便不用浪费那么多宣纸拼了命去近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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