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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泽在抚琴。
每当心绪难平的时候,他总会通过琴声聊以自慰。
顾乐飞站在父亲身后,默然待他一曲终了。
今日来访的二人已经离去,名义上只谈风月,暗下里却还是忍不住道了一些现下的官场情况。将于年后施行的新税法令官府不敢再收苛捐杂税,确实触及许多小集团的利益,但总体而言对百姓该是好事。可是河南道的官员们发愁的点在于税法减了百姓的税,但是每道应当上缴朝廷的税却一点不少。
剩下的那些税钱,该从何处来?
河南道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便是许多管辖地区处于黄河下游,泥沙淤积,每年夏秋都担心下雨导致河水暴涨、黄河决堤。
这三五年运气好,没出事。故而河南道进京述职的代表纵使年年上疏修河道,朝廷这几年的态度却是越来越不重视,好像非要等到出事了才知道着急。
“明年税法改制一出,还不定要搞出什么乱子来呢。”谈起这些烦心事,二人忍不住摇头叹气。他们并非完全反对锐意改制,只是今上多疑又惯于一意孤行,听闻连圆滑老练的高相都因此事在他面前受到数次冷遇,别人就更不敢提意见了。
两人走后,顾延泽枯坐房中许久,磨墨提笔,笔锋在雪白的宣纸上空停留许久,滴下数滴墨汁,弄花了白纸,他却迟迟不下笔。
仿佛是下不了笔。
静默许久的顾乐飞此刻忽然道了一句:“上有法令,下有对策,局势未必会如他们担心的那样艰难。”
顾延泽丢了狼毫,起身长叹:“但上头的人做砸了事,代价最终却是百姓偿还!”
顾乐飞又沉默了。
顾延泽心知即便自己写了这封上疏,当今皇上也根本不会看。他的仕途早在前太子被北狄杀死的那一年就彻底断掉。
纵使心中有千般抱负,却最终只能埋头书堆,穷圣人言。
心绪难平的顾延泽端坐抚琴,一曲又一曲,皆是悲凉沉郁的调子。顾乐飞静默地立在他身后,望着父亲黑发中夹杂的根根银丝,一言不发。
世云“忠君爱国”,可是忠君与爱国常常是冲突的,莫说君主不贤,只要君臣有隙,爱国与忠君就难两全。
他的父亲终身苦闷于此,心怀忧患。
顾乐飞清楚,他和父亲不同。
他既不忠君,也不爱国。
他只忠于他自己。
“父亲若真的放不下,年后税法施行,亲自去各地看看何妨?”又是一曲终罢,顾乐飞淡淡开口:“不求对得起谁,父亲只要对得住心便可。”
顾延泽抚弦的手顿住。
他起身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忽而道:“今日他们二人来访,你许久不对此类小聚感兴趣,为何复又拾起?”
顾乐飞微微一笑,从容道:“如今儿子并非孑然一身,总得多考虑一些。”
讶然的神色从顾延泽的面上一闪而逝,他从来都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主意大得很,心中想什么连他也不知道。对于顾乐飞的这个回答,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大长公主果是奇女子,竟能让你改变不少。”
顾乐飞微笑不语。
“不知何时,能让大长公主为我顾家传宗接代?”
没想到自己父亲的思维跳跃还挺快的。
顾乐飞的笑容瞬间出现僵硬征兆。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顾家三兄弟,就我如今还没抱上孙子。你母亲着急,每日给公主府送去补品的事我都知道,但我也不强求,关键是要大长公主乐意,”在延续子嗣这种事情上,顾延泽终于找到了父亲对儿子耳提面命的感觉,他拍拍顾乐飞的肩膀,扫了两眼儿子“魁梧”的身材,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实在不行……就忍忍,少吃点吧?”
连亲生父亲都觉得自己儿子这副身材,是不可能获得英明神武的大长公主芳心的,对外的“恩爱”形象,肯定有猫腻。
虽然他知道儿子很有才华,但是如今的女子亦重颜色,他当年家贫,是靠着一副好样貌才娶到出自名门的崔氏。大长公主纵横沙场数年,见过的男人车载斗量,什么种类都有,比闺阁女子不好糊弄多了,儿子这么胖墩墩的,怎么有竞争力呢?
什么?
心灵美?
心灵美也不能帮忙生孩子啊。
顾延泽一时陷入一个做父亲的人应有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忧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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