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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州分布在南北两块半圆形的辽阔大陆上,北五州南四州,从地图上看仿佛天地初开,故名混沌国。两块大陆之间是浩瀚的幽冥海,海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椭圆形岛屿,纵横千里,宛如南北大陆裂出的一只孤零零的蛋,故名荒蛋岛。岛的北部是太平州,南边是智虚国,隔江相望。太平州最北端是九曲山脉,而青虚观位于九曲山脉的南部,所以我们从此处下山便只能往南走。
新帝登基,改元兴木。我和丫头下山那天,是兴木三年八月初九。半年前,荒蛋岛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整个太平州饿死了七百多万人,可走在路上见不到一具尸体,因为快饿死的还有七百多万人,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之后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选择权只属于极少数有权、有钱或有姿色的人。活着的人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否活着,也不知道这饥荒还要持续多久,更不知道究竟会饿死多少人——这一点连后世的人都不会知道,他们能知道的只有史书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一小串被打了折扣、改头换面的冷冰冰的数字。
跨出虚空屏障的那个瞬间,我被吓了一跳,匆忙回头找师父和居然大师,却已不见他们踪影。记忆中,山下明明是一派繁华景象,天蓝水净,风和日丽,良田万顷,牛羊成群,街巷熙攘热闹,百姓安居乐业。而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片荒芜,目之所及,花草尽绝,人烟俱灭,昏暗阴郁的穹顶下遍地焦枯,死气沉沉的村镇里满目疮痍,仿佛霎那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怎么会这样?!”我如同被噩梦惊醒一般惶恐。
“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丫头的回答让我更加困惑。
“胡说!我在山上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我侧身向后一指,猛然间恍然大悟,没错,一定是这虚空屏障!
丫头也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不禁感叹:“好厉害的障眼法!”
这些年师父一直在用深厚的法力为我们构筑起山下的一片幻景,直到我有能力且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我一转念,莫非山上这一切也是师父变出来的?那绵绵的青山、翠绿的竹林,那碧蓝的天、清澈的湖,那只金蟾,那些人……都是不存在的?疑窦丛生的我不禁感到脊背和心头同时一凉,但马上被理智拉了回来——景可以虚构,可感受不能。初见叶无心时的慌乱,品尝三师兄青椒肉丝的畅爽,还有施惊凰落崖后的伤心,都不可能有假。
望着眼前的一片荒凉,我忽然体会到师父的用心,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正是这样的天下,才更需要我们去努力,一如师父所言,“定天下,济苍生,开创美丽新世界”。如诗如幻的美丽新世界并不会因为梦境的破碎而消亡,它始终静立在脑海中某个角落,仿佛一座执着闪耀永不熄灭的灯塔,穿破迷雾,照亮黑夜,指引我们抵达祥和安宁的彼岸。
不过在找到美丽新世界之前,得先找到马。我们沿着一段草木丛杂、怪石错落的山坡走到山脚,前方不远处,一座油漆剥落殆尽还缺了三个角的凉亭前拴着两匹马,一黑一白,高大壮硕,鞍鞯齐全。他俩耳鬓厮磨,鬃毛飘逸,各用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珠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骑上马,穿过干涸的河床和废弃的村庄,走进一片广袤的荒原。举目四望,植被稀疏,杳无人烟,屎黄色和屎黑色的丘陵绵延不绝,伏在地上像一只只半死不活的癞皮狗,远处星星点点散落着支离破碎的车架和白骨。
此情此景令我心中不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原以为一下山就会遇到某个大奸大恶之徒横刀立马,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杀个天昏地暗,然后我一战成名。没想到却只是和丫头漫无目的地前进在这阴森诡异的天地间,听着马蹄踏在毫无生机的地面上传来的空洞声响,任由干燥的风裹着黄沙和死亡的味道拍打着脸颊,我开始有点怀念青虚观的清净安逸和三师兄的青椒肉丝了。
不过有丫头在就不会那么无聊,在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菜鸟面前,丫头算得上是那种开口就是“想当年”闭口就是“别提了”的老江湖。
“想当年,这地方确实很美。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水泽良田,河渠纵横如织,湖荡星罗棋布,碧荷蓝天,满目苍翠,白天绿波粼粼,鱼帆点点,一到晚上,浮光耀银,蛙声如潮,那景色,啧啧,别提了。”她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我心向往之:“哪个当年?”
她想了想:“二三十年前。”
“你现在才多大?”
“嗯……这儿的人都这么说。”
“这儿哪有人?”
“额……说书的都……你饿不?我饿了,有啥吃的?”
我便把包袱挪到身前准备找食物,忽然被吓了一跳。包袱里钻出一只灰不溜秋的胖松鼠!它人立而起,肚腹垂地,一脸呆萌,小爪子勾在胸前,大尾巴弓在身后,黑豆般的小眼睛与我对视,既不害怕,也不害羞。这小家伙看着挺眼熟的……哦,就是我在茅厕遇到丫头时从树林里蹿出来的那只。不知它什么时候钻进包袱的,竟一路跟着我们下了山,又在我们准备开饭的时候出现。
我看着小松鼠,开玩笑地对丫头说:“师父真贴心,备的干粮都这么鲜活。”
没想到它听懂了,吓得耳朵一竖,哧溜一下跳到丫头怀里去了,把丫头逗得哈哈大笑:“这么可爱,当宠物才对,江湖之旅就不寂寞了。”
于是我继续搜索干粮,从包袱里翻出几件衣服、一张地图和一些盘缠,没有什么能吃的,还找到一本发黄的小书,封面上写着“游仙窟”三个字。师父真是奇怪,明明说书有“屁用”,却还给我包袱里塞这没用的玩意。我拨弄了几页,有好多不认识的字,难得认出的那几个字也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不及琢磨,就被那些香艳的插图撩得面红耳赤,忙将它塞回包里。
丫头凑过来问:啥宝贝?
我说:乐府诗集。
丫头说:哦,我见过,醉烟坊里的清倌人都学那个。
我问:清倌人是什么?
丫头说: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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