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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以为他逗自己, 刚要发难, 猛然间就想起来了, 圣上有那么多妃子,元春也不过其中一个罢了,而他作为圣上的皇弟,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兄长的后院不是?
明白是自己一开始就想岔了的林二姑娘能屈能伸, 当即就告了罪,这才说明缘由。
萧怀泽还当真是不清楚今日圣上有哪个妃子要回家省亲的, 与其说不清楚,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不过经她这样一说,倒也想起了, 毕竟是贾恩侯兄弟府中出来的皇妃, 圣人在册封前还跟他提过当年她先祖如何的忠诚,想到如今后人这般,总觉得皇家都该做点什么。
在萧怀泽看来,那贤德妃不过就是圣上缅怀老一辈贾家两公的物件儿罢了, 本身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但他却是忘了, 寻常人家出了一个皇妃是多么大的一件荣誉的事。
此时见她心心念念嘟囔着什么想见见正真的皇妃,萧怀泽便笑了。
“你若真感兴趣,我带你入宫去, 让仪漳带你去看就是。”
仪漳是圣人最疼爱的公主, 也是若水上回进宫陪着说话的人, 人挺好相处,不过自人家选了伴读之后,有了陪着说话的人,便是萧怀泽再问她想不想去顽,她都是摇头,宫里虽好,公主人也好,就是规律太多了,若水并不是很喜欢,好在萧怀泽也不过是问问。
“我早些回去料想还是能见着的,听说下午才来。”
“不急,皇妃省亲规矩甚多,一道道程序下来,怕是晚上也不能够的,你即便是晚些回去,也是绰绰有余。”
“真的?”若水有些怀疑,但见他只是笑,便想着,他到底是皇室中人,对这些皆是知之甚深的,定是不会拿这些哄骗她一个小姑娘。
但是若水没想到,他确实没有骗她,只不过,他低估了他们皇家办事效率,等若水回到荣国府,元春的省亲早就进行了一大半了,距离回宫,也不过就一个时辰了。
黛玉本来想趁着若水不在带着几个丫头给她收拾衣柜,却不妨前面元春点名要见她们姐妹以及薛家母女,黛玉想了想,便也过去了,又替若水告了罪,元春这才得知还有一个不在府上,不过了解了缘由之后,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越发想见见这个小林表妹。
这里黛玉正跟着贾家的几个姐妹一起作陪,又是听戏,又是写诗作赋,本来还苦恼着宝玉也在,若是被妹妹知道,又不知如何生气了,幸而半路杀出了一个宝钗,在元春让众姐妹作诗的时候帮着宝玉写了几首,大出风头,乃至一直到此时,宝玉都一直黏在钗身边。
黛玉抿了口茶水,对这种情况满意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绮罗不经意间给她使了个眼色,黛玉颌首,眼神流转之间,忽然露出一丝心不在焉来。
惜春立刻就明白了。
“林姐姐这是怎么了,在娘娘面前还能发起呆来,莫非是被娘娘的气度给惊到了不成?”
众人也都哄笑着看了过来,黛玉作势瞪了她一眼,也才起身向元妃告罪。
“娘娘宽恕,因由丫头说我家那个小的回来了,怕她一会儿四处寻人,冲撞了娘娘凤驾,这里正寻思着让人看着她呢。”
元春也笑, “林妹妹果然是个好姐姐,对林二的这份心也是够了的。”
元春原本听说几个亲戚如今住在家中,说要见见黛玉姐妹与薛氏母女也不过是表示自己的礼貌大方,也没能想着林薛家的孩子能比得上自己家的几个姑娘们去,不想见了两人后竟是狠狠吃了一惊,原因无他,只因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均能称得上是世间难寻的女子。
相处了一阵子,元春也看得越发明白,他弟弟宝玉看似是对黛玉不同于旁人的,但这位林家表妹却进退有度,叫人轻易挑不出错来,元春看着也越发喜欢了,反观宝钗,这些手段在她这个经历了宫庭的人而言,手段虽有,却也轻浅了些,倒是不怎么出彩了。
元春对这位从方才到现在都一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林家表妹本就很有好感,加之在宫廷的生活也让她明白了,唯有实权方才是正理,而她们家的亲戚中,扬州的林姑父可不容小觑,早就有了让父亲母亲好好结交之意,现在听了这话,便笑着让人也去请林若水了。
惜春在一旁笑得开心, “娘娘你原是不知,林姐姐对福儿那可是无微不至的,我们常说,生生就是长姐如母呢。”
元春在家时也是做姐姐的,而且最是疼爱宝玉,此时听了,越发满意了几分。
“‘福儿’是小名儿?这小名取得倒是有福气的。”
黛玉忙笑着解释, “哪里是特意取的,她小时候淘气,父亲母亲便常说咱们家生了个淘气包儿,她小孩子脾气,不依不饶说‘什么小淘气包儿,我是小福气包儿’,大家都笑她,后来父亲怕她恼了,逢人便说‘这是我们家小福宝呢’,说得多了,就有了‘福儿’这个小名儿了。”
元春又笑, “老祖宗说的不错,确实是个机灵古怪的。”
凤姐儿有心为若水说话,也笑道, “咱们都说福儿丫头像老祖宗跟娘娘,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前些日子跟着太太和我去寺里拜菩萨,又遇上了青灯大师,回来就听到了娘娘的好消息。”
李纨见她只说太太娘娘,就忍不住开口说她, “娘娘本来就洪福齐天,好消息后来才传回了家来,你有了身子才是求来的呢,倒想着饶了福儿丫头的谢利不成。”
“哎呦喂,我这里还没说上呢,瞧瞧她这不就开始念叨我了,合着我手里的东西就不是东西了,一起算计我来着呢。”
众人见她们两扯皮,又哄笑成一团,就在这种氛围中,不多时,重新打扮过的若水就被带进来了。
元春放眼望去,又是惊了惊,不曾想,她们这里除了有黛玉这样天仙般标致的人物,也有宝衩这般富态美丽的女子,还能再出一个向林若水这般通身灵气与贵气并重的女娃娃。
果然是长得就招人疼,难怪母亲与祖母都说她倍受南宁王妃青睐,元春想得可比王夫人与贾母都多,南宁王府除了不久前被派去南边的世子外,还有一个二公子,比若水也大不了几岁,瞧着这王妃的意思,若不是当真喜欢她陪着说话,莫不成是有撮合的意思?若当真如此,那她们家宝玉的婚事就要好好经营一番了,毕竟,拥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外家,还是与王爷成为连襟,明眼人都该知道怎么选。
元春暂且压下心中所想,叫起了若水,这才让人上前来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又问了她几句话,便褪下了手上一串西瓜红碧玺手串戴到了若水手腕。
黛玉刚想说什么,就被她止住了, “我一见她便觉得投缘,也没什么好的见面礼,这串红绿双色碧玺还是册封时陛下赐下来的,她这个年龄戴正合适呢。”
王熙凤也开始插科打诨,完了又笑了, “记得前些日子林大妹妹手上也带着一串鲜玫瑰红的,可巧今日娘娘又送了一串双色的给她妹妹,这可不正巧了,要说啊,咱们就少了一个姐姐妹妹,不然,娘娘合该给我们都凑个齐了!”
众人纷纷哄笑,元春也笑。
“听听,这还是怪我偏心不成,不过,这玫瑰红的可不多见,听说上回番邦贡上了一串,刚巧北静王路过,就给赏了下去,连带着一干人都眼巴巴瞅着呢,林妹妹今日该带着的,也好让我也开开眼。”
黛玉忙笑, “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她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东西,哪里值得娘娘看的,真看了,倒怕折了那手串的福气了。”
众人皆知碧玺多色,其中又以玫瑰红,蔚蓝,以及西瓜双红最为难得,玫瑰红又称鸽血红,而若水送给黛玉的,不光是颜色难得,又是含义极好的十八珠,黛玉也是怕太过高调冲撞了贵人,今日才特意取下那串手串,没成想,依旧是被提到了,不过她没戴在手上,便也算不上什么了。
众人又陪元春说了一会子话,就纷纷离开,将时间留给王夫人贾母等人了。
若水刚出来,与一众姐妹寻了个亭子坐着说话间的功夫,就忍不住多看了那边还粘着的两人,方才她在大厅里就想问了,什么时候宝玉跟宝钗关系这么好了?
不,应该说单方面被宝玉粘着的宝钗。
若水正瞧得起劲,头上冷不防就挨了一“板栗”,她回头一看,毫不惊讶地看到了惜春。
“你今日怎生回来得这样晚?”
若水白了她一眼, “我向来不都是这个时辰回来的么。”
惜春也回了一个白眼, “信了你的鬼话,罢了,算我好心告诉你罢,方才呀,娘娘让众姐妹作诗呢,人家宝姑娘文采斐然,宝兄弟思如泉涌,娘娘对二人赞赏不已,赏赐颇丰。”
惜春一边说一边嘴往宝钗那边努着,若水立刻就了然了,她就说,怎么宝玉不往她长姐这边献殷勤,倒是往那边凑了。
“所以说,咱们宝姑娘竟帮着咱们宝兄弟作弊了?”她了不相信宝玉能做出什么好诗词来。
“说什么‘作弊’,不过帮衬一二罢了。”
这时,宝玉不知道说了什么,宝钗忽然对着她们俩的方向笑了笑。
若水还没来得及蹙眉,就听到宝钗说, “听说林二姑娘平日里也不爱读书?倒是跟宝兄弟的一番话颇有相似。”
若是换了其他姐姐妹妹能这般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宝玉说不定早就引为知己了,只不过也不知怎的,他就是与若水气场不合,即便听说过她也不爱那些“之乎者也”,还是亲近不起来,此时听了宝钗这话,下意识就要反驳。
“林二妹妹的先生是沈老先生,料想是最重视那些官位品阶的,如何相似了?宝姐姐这个比喻可没道理!”
他这话说的有点大声,话语间颇有说若水势利,与他的清高不同之意,听到的众人皆是一脸尴尬,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好好地气氛竟是冷静了下来。
宝钗更是苦不堪言,她也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好叫宝玉不要总缠着她一人,然后融入其他人罢了,要知道,虽则如今她与众人都相处融洽,可每当有黛玉或是林家姐妹在的场合,她总觉得插不进去,有种无力之感,今日难得大家都这般融洽,却不想,宝玉竟是半点不给人家面子,尤其是在看到黛玉脸上越发僵硬的笑容后,就更觉得里外不是人了。
还是惜春最先开口打破僵局, “宝二哥这话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见众人皆看了过来,惜春这才不急不缓地道来, “福儿确实与宝二哥不同,谁不知道她嘴上说什么不爱读书,其实却是哄骗我们姐妹罢了,什么四书五经,《大学》、《中庸》的,她都已然学了个遍了,记得上回问她在宫里陪着公主做了些什么呢,结果你们猜什么,竟是陪着读了《春秋》,前些日子她总去王府,我就问‘妹妹总去王府,都玩些什么呢’,她竟回答‘也没什么,就跟郡主读读书,写写字玩儿罢了’,依我看,若不是她是个女儿身,怕是咱们家竟要出一个状元了!”
众人皆被这个“状元”惹笑了,探春连忙接腔, “我也是知道林二妹妹读了不少书的,不过,你们快听听惜春这一张嘴,竟是有些琏二嫂子之风了,起先我们还担心她回了宁府一人无趣呢,眼下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大家又笑着问缘由,探春这才悠然道来, “你们瞧她这嘴上功夫,怕是没几十来个人陪着斗嘴还真练不出来!”
黛玉脸上好了些,也笑道, “这事我倒是可以作证,那日鱼歌去宁府接福儿,回来说是看见惜姑娘那儿满院子丫鬟婆子,还以为训话呢,吓得她半天没敢进去。”
众人又是哄笑一团,气氛也总算是缓了过来。
宝玉早就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说得太过了,如何也不该将势利眼这种帽子往人家一个姑娘家头上扣,担心给黛玉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又想跟她解释几句,却一直寻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等这事过去了,那边却说娘娘要起驾回宫了,所有人又纷纷要去送别,寻不到机会的宝玉不免心底又失落了几分,连带对宝钗献殷勤的心情都没有了。
隐没在众人之间的若水不露痕迹地望了宝玉一眼,只觉得膈应得不行。
那薛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与那满脑胭脂水粉、文章不通、诗词无华的宝玉有相似之处啊,她分明一身才气!
元春回回宫后不久,贾政又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娘娘让府上的几个姑娘都住进大观园,免得辜负了美景。
说到贾政,自从元春省亲后,他似乎是觉得腰板又直了几分,前些日子各种受挫都抛之脑后,最近什么事都恨不得加上一个类似“娘娘曾在家时”、“娘娘喻旨”的句式。
用若水的话来讲,就是“生怕人不知道他女儿做了皇妃似的”。
于是,寻了一个好日子,荣国府的几个姑娘都搬了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说府上的姑娘,除了已经回了宁府的惜春,另外还带上了一个宝玉,不过其他哥儿例如贾环,就不再上面了。
对此,若水也不过是吐槽了一番就安心选地方了,然后,一打眼就看中了潇湘馆,原因也很简单。
“春天的时候能吃上新鲜的竹笋,夏天的时候也凉快,是个好地方。”
但是,打探春那里听说了宝玉要选不远处的的怡红院以后,她就开始面无表情了。
黛玉刚从凤姐那里回来,见她这副模样,就看向了一旁的喜鹊。
喜鹊一脸无奈, “适才惜姑娘让人送来了园子的图纸,姑娘选中了那处潇湘馆。”
黛玉点头, “可是那处竹林环绕的?倒也不错,夏天正好凉爽。”
喜鹊依旧无奈, “姑娘也这样说呢,只不过,那离得不远处就是怡红院了……”
黛玉当即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怡红院那处算是大观园里比较大的住处了,一早就安排给了宝玉,若水不喜欢宝玉,知道住得近,只怕是要纠结一阵的。黛玉让喜鹊先忙自己的去,这才走向了若水。
最后两人自然还是住进了潇湘馆。
在这之前,惜春又跟若水分享了一个秘密。
“娘娘不是夸了几句那几个唱戏的女孩儿么,老太太们便打算将她们都留下来,也组个戏班子,往后就是家养着的戏班了,有什么大事也能唱出戏热闹热闹,这事还是交给了蔷哥儿,原先她们都住在梨香院中,你可知道梨香院之前谁住呢?”
若水看了她一眼,隐约就是“你怎么问了个这么傻的问题”。
她不配合,惜春也只好继续了,“就你不会聊天!那院子原本是住着薛姨妈母女,我前头听她们的意思,似乎是想着薛姨妈搬出去的意思,不想人家压根就没这个意思,直接搬到东北角那边去了,这回娘娘让众姐妹搬到园子里住,也点了咱们宝姑娘的名儿,要不怎么说宝姑娘会做人,心思细腻呢,这回倒是轻易不会回了家的。”
惜春说完,还等着若水品评一番,不想却看见她一件脸沉重,像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一般。
“这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不是?”
“不,我是在想,你这话莫不是在提醒我,我们姐妹得是时候搬出去了。”
惜春立刻没好气地瞪着她, “让你想的你不想,平日里林姐姐叫你多几个心眼也不听,这倒是瞎寻思来着!”
若水忽然就笑了,“我逗你呢,若要搬走,那也定是我们主动要走的,哪里轮得到你们赶着不成。”
惜春还有些气,“谁要赶你走了,你与林姐姐跟她们哪里又一样了,我们是表亲,再是亲近不过的人家,她们是二婶娘家姐妹,又隔上一一层,到底是不一样的,再说你家离得远,她们在这城里是有住处的,只不过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住在这里不走呢,不过那也是荣府那边的事了,我也就听了这一耳朵,才说给你听听,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偏偏就你误会我。”
“是我的不是,你快莫要气了,回头气伤了身子谁陪我划船去呢。”
惜春这才笑了, “我的意思是,那位宝姐姐不是个简单的,虽是也给我留了院子,到底我还要常住家里的,你就不同了,以后同在一个园子里,少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事事都要林姐姐替你操心,也得长个心眼才是,也别总盯着人家丫头了。”
若水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呢,自然又是感动不已,回头便跟黛玉说了这事。
黛玉也知道关于梨香院的事,只不过觉得这梨香院听说是当年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如今却经几波折,成了戏子吟唱之处,有些唏嘘罢了,不想这里面还牵扯到了个薛家。
虽然黛玉也觉得宝钗不是个简单的,但是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便是心思多了些,也没什么可说的,人往高处走本就是常事,倒不能说人家就憋着什么坏了,她们只要守礼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毕竟也没多久了。
黛玉不愿若水知道太多这些阴暗的事,免得坏了她的天性,更不愿她被这些小事变得束手束脚,便拉着她睡在一块儿,跟她谈了大半宿的心。
第二天一早,黛玉因被闹得比往常晚睡了许久,起来的时候早不见了若水,见紫鹃捧着洗面水过来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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