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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天,云帆跟着钟老头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不往宋庄,也没进五福寺,早起自破庙到宁城,近晚再从宁城出来回到破庙,谋取些食粮。他想起了少时跟着家里大人走路去赶集(趁圩),凑热闹是彼时心性,见到新奇事物总要上前围观,时间就在这种欢乐中过去;而今云帆要从零开始,既是局中人,也算局外人,观察事物时爱保持平和心态,好奇有显示在脸上,却没有上前伸手触摸。这种日子是平淡的,但不大轻松,每天的坐等,和每天来回一段路程,颇考验自己的毅力。同时,他似乎也忘记了过去发生在某个空间的某些事物,正视当下,灵魂跟**慢慢的长成一体,出奇的没有多少埋怨,连他也感到不可思议。上一辈子的理想,不过是混得好一些,衣食无忧罢。
这一日回到破庙,云帆一路无聊,想着江湖的种种,不过先天认知不足,有想象力下的困惑。小小宁城难容下一碗江湖人,他遇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事,不是运气使然,而是环境如此。不过云帆不忘求助于钟老头,于是问道:“老头,今日是二十几啊,快到月初了没?”
钟老头答道:“廿四。你小子急什么急,六月很快就到,到时候少不了给你上上课,增加点你的阅历。诶”他叹了一口气,装出羡慕的表情,接着道:“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年老子像你这种年纪时,起码要比你强一点。”说完盯着云帆,这是长者的凝视,年龄间的代沟似乎就可以被一种正经的眼神填满,老少二人能和谐交流。
云帆望着那双慢慢熟悉了的老头的眼,对方的眼神露出一片清澈,只是带着些不知名的浑浊而已,云帆也难以叫出其名字。他想跟这正经的目不斜视交流一番,但故意的总归是不自然,难以从中读出什么哲理来。不过是忍着笑意,熬过几个刹那以后,“噗嗤”一声吐了出来,摇头笑言:“我受不了了,不会装啊不会装。”
钟老头伸出右手,手指并拢弯曲,食中两指突出,做出要敲打敲打云帆额头的样子,道:“小子,皮痒了吧,要老夫我给你一菱角尝尝!”云帆连忙跳开,保持三四尺的距离,摆摆手道:“老头,您老人家要爱幼,爱幼,别动不动就使用这一套。<ww。ieng>虽然我也很想跟您切磋切磋。”说话同时已是手握着木棍,挥舞几下后就放了下来。
此日回来得早,连太阳都还没有落下去,所以一路归程,在仲夏里人是汗水夹背,而不得不往水里冲一冲,洗掉灰尘洗掉疲惫。前几天的地动,今日城里有了些零散的传言,离宁城不远的某地因这一场灾祸遭受了不大不小的损失,彼地譬如城墙需要修补,受损的建筑需要修复,皆在那边分摊一部分到平民身上,或出工或出钱。宁城本无事,一两个老人因之倒在地上和云帆的破庙被掀落几片残瓦这种小事是不会放在普通人的心上的,不过有好事者出于邻居受了损失,就出了点金钱,呼吁城内外壮丁往之施以援手。在云帆钟老头两人的同行里,牛三王五之流不为所动,混在宁城是半饱,拿些铜钱凑凑热闹虽同样可以得个半饱,前提却是劳动;于他们而言,流动的生活自是习惯,也是无可奈何的,往彼走走,他们过往的岁月里,在由上而下的压力中,不缺乏经验。午饭后的一通闲扯,结果是云帆这个新手有些意动,毕竟他尚未被同化,不希望仅仅是好吃懒做。
云帆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天来,他已从小李的遗产里凑齐第二套衣服,与钟老头吹些不关江湖的闲话后,抱着衣服便冲向那条小溪。洗澡吃饭睡觉一般而言都是无趣的,但却是人生之中,每每不能省略的一部分,时间久了,有人将无趣变成有趣。马桶出现以前,茅坑已伴随了人类许多许多许多个春秋,以此为例子,大概从无趣到有趣,需要时间是其一;第二则是把痛苦的事办成快乐的事,方便享受的物质条件跟上来了,才容易达到。
云帆也是个颇知廉耻的人,跳下水之前以成人的警惕扫视了一番,大概确认无人在附近,才痛快而迅速地开始其忐忑之旅。这一次并没有听到上游童稚的闹戏,童子尿等物是廉价,也是珍贵的,云帆不爱之。穿好衣服洗冲好第一套制服以后,他对着静静的一角水镜子,借着天未黑时的光照照那副已不大陌生的脸,似乎长肉了,但也可能是个错觉。
光着脚丫踏在仍有余热的泥路上,云帆返回破庙。将到门口时,他听到里面有交谈声,迈出几步,欲看来者何人,结果进门时与此人几乎撞在一起,两人各自让开一定距离,云帆看到一个粗壮的结实汉子,其对着云帆笑了笑,露出一嘴牙齿,且点了点头,云帆同样回以一句问候。陌生男子让在一边,他跳进庙内,轻易地找到钟老头,未开口时,钟老头对着门口那汉子挥挥手,来人便道了句:“钟叔叔,我先回家了。”尔后离开,听脚步声应是往宋庄而去。
云帆看到钟老头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好奇问道:“老头,刚才那人又是你熟人吗?好像给你送了点东西,来,给我看看好不好吃。”
钟老头递过那包物事,回道:“也不是什么熟人,不过嘛,老子帮过他一次小忙而已。今天他说要感激感激我老人家,还带了点特产来,我是却之不恭啊。所以今晚你小子也跟着沾光,幸福吧?”
云帆将湿衣服往边上一放,甩掉手上的水滴,接过特产,用手捏了捏,这荷叶包着的他们的晚餐,凑近鼻子闻一下,嗅不出肉味来,打开一看,见是油饼之类的东西,便回答道:“幸福,真的幸福。老头,这叫什么饼啊,里面有猪肉牛肉或者羊肉吗?”
钟老头打个呵欠,笑道:“你小子怎么就尽想着美食。不过里面是什么馅我也不知道,要吃了才明白的。好了,老子也要洗把脸,等我回来,别偷吃。”
云帆将衣服随意地搭在木架上,移到露天处,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此时近了月尾,是见不到早起的月光的,不过星星却是不少,他视力足够,拉近了眼睛与星之间的距离,看得真切。少时夏夜躺在发热的石板上数半个晚上的星星居然不会眼花缭乱,虽到了后面已记不清数字多少,彼时收获到的简单快乐同样也是数不清,显得有质量。眼下他肚子有些饿,暂提不起数数的兴趣,转回到屋内。钟老头的所谓洗把脸不过是淘一把水清清灰尘,至于他的头发几天来未见洗过,按钟老头说法,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知此时此地,传统的习惯仍保持得不错。不过也可能是混吃者的懒惰而已,这是云帆从后人观点出发,因各自生长环境不一样,有之看法是正常的,不可否认,有时候不可思议之事总往往是真实的,云帆没能深入想这么多。
夜有风,庙有灯火,人吃油饼,云帆二人感到满足。看起来升斗小民过着平淡日子,容易满足,在困苦中看作优点,很可得些快乐,这是一种普通的活法,就像而今,云帆摸摸肚皮,糯米做的食物总是叫肚子容易饱滞啊。慢悠悠地对付几口水,钟老头道:“小宋那家伙,真看得起我老人家的消化能力,端午过去没多久,粽子味仍在嘴边呢。这油饼……”
云帆接道:“腻!”
“哟,吃不了就给我,你看我吃得不够过瘾,老子拼了命也能对付它。”钟老头盯着云帆手里的半块,开玩笑道。
云帆就像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将嘴巴塞满,终于咽下去了,断续言道:“老……老……子……自己……就能……搞……掂。”
农村里亥时已算是深夜,不像城里,几乎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况且就是在城里面,也有宵禁的规定。这一次云帆终于可以做一个美梦了,将禾秆堆看作龙床,自己是黑夜里的王,他能感到一切的不真实,而爱沉迷其中,不想抽身出来。夜里似乎有行路人从南边而来,过不停歇,他根本不知道。说到做梦,是有着意淫这种成分,它是虚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伸伸舌头就可以办到,这当然是不自觉的,一个人也不可能可以控制住今晚得一个美梦,明日换转成噩梦,却至少能从中抽取些快乐。人生苦短,是现实,睡眠中可以逃避,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