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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两次参加广信府院试,曾渔都是住在祝家畈姐姐曾若兰家里,对姐姐与姐夫祝德栋关系不甚亲睦也有知道一些,姐姐对他是很好,但祝德栋对他一直颇为冷淡,这也是今年院试他和郑轼同住客栈没去祝家畈的原因,其实是憋着一口气想等榜上有名进学成了生员后再去见姐姐姐夫,但当时落榜了,羞愧难当,失魂落魄,都不及与郑轼告辞就匆匆离去,自然也没去见姐姐。
曾渔今日去祝家畈倒不是因为补考中了生员要去姐夫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他还不知道进学公文到了没有呢,他只是想去看望一下姐姐,问姐姐三十岁寿诞何日举行,姐姐比他大十岁,是九月初一生日,他是十二月初一,所以记得牢。因为广信府风俗,生日寿宴往往择日改期,一般都是比正式诞辰提前,所以要预先问知。没想到半路会遇上姐夫祝德栋,起这样的冲突实非曾渔所愿,不是亲眼看到、亲耳亲到,哪里会知道姐姐在祝家的日子这么煎熬,祝德栋明显是另结新欢想休掉他姐姐曾若兰,实在是欺人太甚,婚姻并不仅仅男女双方个人的事,更关系到各自的家族,娘家势力不强的媳妇忍气吞声总是难免——
祝家有甘蔗地数百亩、砂糖作坊两座,在县城还有四间店面,家境比石田曾氏殷实得多,五年前曾渔父亲病逝,曾家地位明显颓落,曾若兰就是从那以后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回家也没个可以倾诉的人,曾若兰之苦可想而知,时至今日,祝德栋竟想要休曾若兰,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在曾渔想来,总归是祝家的不是,他定要为姐姐出这个头
“大小姐那么好的人,祝姐夫竟要休她,真是太气人了。”
四喜也很愤怒,问:“少爷,我们这就回石田吗?”
曾渔有些踌躇,这个时候回石田,只怕大嫂谢氏要先和他闹一场,上回他可是连谢子丹、蒋元瑞一块打的,说道:“先回客栈,和我娘商量一下再说。”
主仆二人回到茶圣客栈,曾母周氏听曾渔说了路上经历,不禁落泪道:“没想到若兰日子竟是这么难过啊,若是石田待不住,那她可怎么办,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呢。”即命曾渔立即赶回石田,把曾若兰母女三人接到这里来,再与祝家理论,曾若兰虽不是她的女儿,但她是看着若兰长大的,自有长辈爱护之心。
曾渔道:“儿子明日就回石田,今天走不了,要等傍晚时去见府学教授。”
四喜在客栈门前留心看着祝家畈那边可有人进城去告状,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看到祝德栋现身,料想祝家自知理亏,也不敢轻易见官。
已经是申末酉初时分,曾渔备了两斤腊肉、两斤新鲜五花肉、一斤悟峰云雾茶、一盒点心,总共四样礼品,让四喜用考篮提着跟随他去府学拜见广信府学张教授,来到广信府儒学,这回大门、仪门都开着,曾渔给了门子两文钱、递上名帖,门子持帖进去,不一会出来,说张教授请曾生员进去相见
曾渔和四喜对视一眼,都是喜不自禁,曾渔问那门子:“张教授是称呼在下为曾生员吗?”
门子点头道:“是啊,张教授还说等候你多日了,快请。”
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往里走,一边喜孜孜道:“却原来黄老爷的公文下到府学这边,难怪在永丰县学问不到,少爷这下子放心了。”
曾渔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砰然落地,虽说在袁州他就已经由黄提学亲自赐给了方巾褥衫并游街祭孔,但那毕竟是在异地他乡,真正落到实处还要在广信府、要在永丰县——
张教授与老妻稚子一家三口这时已经在用晚饭,青菜豆腐冬瓜汤,很是简朴,教官俸禄低,没什么油水可捞,生活都颇清贫,曾有《竹枝词》写教官分胙吃肉的事:“风送邻家午饭馨,儿童争告又争闻;老妻忙抚儿童慰,为说明朝是祭丁。”祭孔春秋各一次,二月和八月的上旬逢丁日,所以祭孔又叫祭丁,这是说教官家里想要吃肉还得等祭孔完毕瓜分那些猪肉,平时都少有肉吃,可见清苦。
张教授将半碗冬瓜汤喝了,漱口洗手,换上鹌鹑补子官服,这才去致道斋,这时暮色初起,西边天际晚霞已经呈暗红色,仿佛炭火即将燃尽,明日又是大晴天啊。
一个青衿文童躬立在致道斋阶墀下,眉清目朗,神气清隽,这文童身边还有一个小书僮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沉甸甸的看来礼品不少,张教授看着便有些心喜,开口问道:“你便是永丰县的曾渔曾九鲤?”
上次广信府院试时曾渔在考棚里面见过这位张教授,张教授五十多岁,小头瘦身,表情呆板,讲课时扭着瘦长的脖颈呆呆的盯人,有些儒生暗地里给这位张教授取个绰号叫“张呆鹅”,确实挺形象
“禀张教授,学生就是曾渔。”
曾渔赶紧跪倒行礼,秀才见了知县可以不必行跪礼,见教官却要下拜,因为与教官是师生关系,学生跪拜老师,天经地义。
张教授道:“起来,你怎么今日才来,学政的公文半月前就到了,我一直等着你来呢。”
曾渔道:“学生六月十三在宜春恭送黄提学上船,就动身赶回来了,路上也没敢多耽搁。”
张教授点头道:“嗯,也有一千多里路,行路难是——你随我去儒学公廨,我还有话问你。”
曾渔跟在张教授身后,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张教授扭着瘦长脖子看着四喜臂弯挽着的篮子,说道:“书僮不必跟去,就在这里等候。”
曾渔接过篮子道:“这是学生给张教授的束惰,请教授笑纳。”
张教授道:“何须多礼。”就命在儒学服役的膳夫把礼篮提进去了。
四喜在明伦堂外等着,曾渔跟着张教授进到教官公廨,斋夫笔墨侍候,张教授让曾渔把袁州府试时的四书题八股文“立贤无方”的破题和承题当场写给他看,曾渔提笔用应试时的那种书体把破题和承题的几十字写了出来,然后呈给张教授。
张教授仔细看了看,方笑道:“这算是验明身份和磨勘。”说着,取了学政的公文给曾渔看,公文里附着曾渔在袁州府院试时的考卷,早几日张教授还把曾渔县试和府试的考卷也调来了。
“曾渔。”张教授训丨话道:“学政大人准你补考进学,这是为国家惜人才,你要知进学之不易,更要励行端心、勤学苦读,莫辜负学政大人所望。”
曾渔躬身受教。
张教授又道:“学政大人在袁州已为你举行了入泮祭孔仪式,这边就不再多此一举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广信府府学增广生员,学政大人有言,年底的岁考你若考在一等,就让你享受国家廪膳成为廪生,你要好自为之,莫要懒惰——记住,每月初七、初八、初九三日是府学开讲和月考之日,不得无故旷课,对了,明日就是初九,你来明伦堂参加七月的月考,辰时三刻就要赶到。”
曾渔心道:“我明日要回石田接姐姐呢。”这话没敢说出口,到府学报到第一天就请假,教官定对他没有好印象,就晚一天回石田,应道:“是,学生一定按时赶到。”
张教授道:“讲学期间,儒学膳堂会提供午餐和晚餐,当然,你若吃不惯,要在外面用餐那也由你,住宿的话育英斋有房间,四人一间,席垫被褥自带,住不惯要住在外面亲戚家或者客栈都可,并不强求一定要住在学堂里,只要按时完成学业便可……”
张教授啰啰哩嗦说了一大通,就在曾渔以为训丨话要结束时,张教授忽然压低声音道:“曾生,你从袁州来,可知这科舞弊案究竟是什么情况?”
曾渔便将袁州舞弊案的大致情况向张教授禀明,张教授伸长脖子惊诧道:“学政大人在公文里说十月或者十一月间要再来广信府考核新进学的生员,莫不就是要严惩那几个靠舞弊进学的生员?”
曾渔道:“应该是这样。”
张教授问:“你可知我广信府舞弊者是哪几人,传闻不是说都招供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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